圖：莫二哥（劉守正飾）和上海女友（張雅麗飾）需要這筆遺產在內地周轉做生意

　　八月中旬看了香港話劇團今個劇季的劇目《三子》，簡潔而充滿想像空間的劇名，增添幾分型格。該劇由新晉編劇鄧世昌編寫，李鎮洲執導，邱廷輝、劉守正、歐陽駿分別主演大哥、二哥和三弟，加上又是原創，似乎沒有錯過的理由。

　　故事講述一個三兄弟家庭，父親早逝，數月前母親過世，留下一千萬遺產，在分配遺產的過程中展現了三兄弟各自的家庭處境以及家人之間的心結，結構屬較為典型的現實主義倫理劇。

　　開場甫亮燈，三名男主角已經站於台中，合力托着一具有棺材意象的道具，展開了長達數分鐘的對話，對話節奏異常快，為什麼說是「異常快」呢？因為人物之間的對話已經快得省略了所有交流、判斷、反應等的基本元素，觀眾只會直接聽到對白的詞句（偶爾也要看字幕加以輔助），導演用非現實的台位以及非現實的台詞節奏，成功地避免了演員的第三度創作；因為演員在異常快的節奏裏已經沒有更多空間添加個人的台詞理解。

　　導演「用刀叉食粵菜」

　　因此，導演的風格取向在第一場已經清晰確立—用非現實主義的手法導演現實主義文本。打個比喻，就是「用刀叉食粵菜」。為什麼不用筷子食粵菜呢？現實主義的劇本為什麼不套用現實主義的導演手法去演繹呢？除了要避免「俗套」這個原因，為什麼會用這個導演取向呢？筆者繼續往下看好像找到了答案。

　　該劇的主線是清晰的，編劇的價值觀也算明確，但綜觀全劇好像並沒有足夠的動作性以供演員表演，因為人物大部分的思考和事件都是以對白或獨白的形式出現，台詞的完成度很高，連人物的潛台詞都寫得巨細無遺，演員只要沒有說錯台詞，身體和表情反應不太奇異的話，編劇的意圖就已經表達了百分之八十以上，演員再賦予更多的創作就容易會變得over done，況且，人物關係大部分時間停留在對話的層面，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導演恪守傳統用筷子來吃粵菜（也就是用現實主義手法導演該劇）的話，可以想像到這齣戲看起來將是一個味如嚼蠟的辯論節目……，所以，導演這種高度風格化的手段，就像突然改用刀叉食粵菜，起碼看起來「高檔」一些，避免了台詞無細節空間可演的僵局，也避免了落入敘事的俗套，算是聰明的一招。

　　再看劇本，達到了語句通順，邏輯清晰的基本要求，如今能做到這一點已經很難。上半段一直靠三兄弟對分配遺產的立場營造出戲劇張力，觀眾猜不到，也不願意去猜結局如何，只想細味人物微妙的內心變化；但下半場畫風突變，二哥的上海女朋友出現了。一個香港的爭產故事出現一個上海女朋友一點都不奇怪，奇怪的是這個上海女人竟然以一個臉譜式的形態出現：妖艷、魅惑、不鹹不淡的廣東話、貪婪惡毒……而且是毫無懸念地主導了爭產！會不會太「TVB劇情」了？但這個角色出現後，觀眾席的氣場立即發生明顯的變化，已經入戲的觀眾突然感覺轉了頻道，由追看一個三子爭產的故事突然變成了圍觀一隻內地「妖孽」，還未入戲的觀眾更是一下子就找到了入戲的理由，那就是戲裏三弟的一句台詞：「而家外族入侵啊！」而當三弟、三嫂或是大嫂用「應景」但已經在各類媒體上過度消費的台詞揶揄上海女人時，觀眾席上時不時爆發出「心有靈犀一點通」的哄笑，筆者當時也有會心一笑，但不是笑台詞本身，而是笑編劇在滿足觀眾情緒需求的技巧上的獨運匠心。

　　無奈成敗也蕭何，觀眾的歡心雖然易討，但偏偏這個上海女朋友的出現，令整齣戲的推進軌道發生了偏離……接着發生了更有趣的事情，舞台燈光突變，超現實的燈光和煙霧效果中，三兄弟合力掀起原本一直鋪在地下的大塊白布，裹走大嫂、三嫂、上海女朋友這三個扭打一團的女人，露出鋪滿整個平台的冥幣，三子各自捧起大疊冥幣以順時針的方向，繞着平台向空中撒起了冥幣，舞台視覺效果非常好，觀眾莫名的情緒被瞬間調動，筆者腦海登時浮現《茶館》最後一幕王掌櫃、常四爺、秦二爺繞着茶館撒冥幣的場景，連繞圈的方向都是一樣的。

　　添加笑料討好觀眾

　　但不同的是，茶館的三個角色拋冥幣是在祭奠一個亂世，祭奠在亂世裏無力改變悲涼命運的個體。而《三子》的拋冥幣，卻更像是導演在無法為劇本結尾下註釋的情況下，用漫天飛舞的冥幣來暗示觀眾：大家自己發揮天馬行空的想像，為這齣戲的立意找個支點吧！聯想到此筆者再次會心一笑。

　　演員方面，在話劇團行當不齊的今天，選角已經沒有條件談論是否合適，三弟的飾演者歐陽駿在年紀或氣質上最為接近角色，佔了先天優勢所以效果較好；另外看得出上海女朋友的飾演者張雅麗下了功夫練習普通話，像模像樣的普通話韻味為該角色增色不少。

　　最後感嘆一句，對於年輕且處境尷尬的藝術工作者來說，堅守孩子般的真摯，不屑於藝術創作路上另闢「捷徑」向觀眾討掌聲，並有慧眼和勇氣指出有別於大眾的思考角度，在任何時候，都是很難但又是必須要做的，繼續努力吧！

（香港話劇團供圖，Carmen So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