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很小的時候,爺爺和水晶就有了不解之緣。那時是大集體,爺爺是牛頭,也就是使牛的,負責一個生產隊的耕種拉打。那時種莊稼的地裏,什麼都有,爛了的樹根,丟棄的子彈殼,死人的白骨等,最多的是那些不透明的黃色的石頭。這種石頭大的如磚頭,小的如雞蛋、鵪鶉蛋,它們在地裏可煩人了,犁耙碰着了,影響耕地和耙地。收割莊稼的鐮刀碰着了,那刀口不掉一塊才怪呢。赤腳踩上去都擱腳生痛,讓人難以忍受。不少人一見這種石頭都會生氣地不理,或者撿起扔到遠遠的地方。爺爺呢?則會把那些稍微有點亮色的石頭當做寶貝似的一一撿起。當然了,爺爺在犁地或者耙地的時候,埋在地裏的一些石頭,有時甚至會有水晶被犁翻了出來,或者被耙耙了出來,爺爺也會彎腰撿起,抹去上面的黃泥,隨手丟在筐子裏,或者裝在兜裏。這些石頭堆在家的一個角落,讓雨水一淋,會比在地裏時明亮多了,似乎嵌在石頭上的那層老黃皮也薄了許多。有時天晴了,太陽透過樹葉的縫隙照到那些石頭上,還會散發着耀人眼目的光輝。
下雨的日子,爺爺不能犁地和耙地了,就正對着堂屋門坐着,手握一把只有拇指般大的錘子開始敲打那些石頭。非常粗糙的石頭,經過爺爺一陣敲打,那些嵌在石頭上的老黃皮沒了,頓時晶瑩剔透起來,有的是白色,像一汪清水;有的是褐色,像一眼碧潭;也有的就是黃色,可是沒了那層老皮,閃耀着金黃的光輝。那次,我正好周末不上課,瞧着戴着老花眼鏡的爺爺在專心致志地敲打那些小石頭,一臉好奇。爺爺左手捏着一枚小石頭,右手握着尺把長柄子的小鐵錘,不時地對着左手捏着的石頭輕輕一敲,石頭上那層老黃皮就脫落了。爺爺說:「去掉老黃皮的石頭就是花石,就是寶物,就可以賣錢了。」一袋花石五、六斤重,或者十來斤重,能賣多少錢呢?爺爺說:「品質好一些的是好價錢。品質差一些的是孬價錢。」爺爺有了這些花石,根本不缺零花錢,就是喝酒也不成問題。那時村裏大都賣散酒,裝一瓶酒才一、兩毛錢。爺爺到供銷社賣一回花石,夠喝好長時間的酒。
一次學期末了,爸爸一時拿不出我們兄妹幾人的學費,爺爺就把他頭天賣的花石的錢拿出來。爸爸感到意外,說:「那你喝酒的錢呢?」說真的,爺爺平時一天兩頓酒,從來沒讓父親掏過腰包,都是平時靠敲花石換來的。爸爸有些心裏不忍,一時不去接爺爺遞過來的錢。爺爺說:「只要地裏不缺石頭,我就不缺喝酒的錢。」果真爺爺很快又從地裏撿回一些石頭,敲去那上面的老黃皮,又換回一些錢。其實,爺爺撿回的那些石頭,用爺爺的話來說充其量是花石,真正的好石頭就是現在人們說的水晶。水晶我不陌生,有一年生產隊冬天扒河,就扒出了水晶。當時這些水晶都跟一個又一個大鑽頭似的堆在生產隊的倉庫裏,手一摸,光滑無比,還涼颼颼的閃着寒光。傳說水晶真的會發光,比如爺爺夜裏給生產隊加班幹活,在回家的路上,就曾看見一些地裏閃着光,而閃光的地方,往往深藏着水晶。只是那時上面不允許人們隨便挖,更不允許人們隨便在種莊稼的大片田裏挖水晶。有一次爺爺說我們家不大的院子裏也有水晶,我問:「是發光的時候你看見的嗎?」原來爺爺挖地瓜窖,先是挖到「盆」,「盆」就是密密麻麻的那些不透明的花石分布排列着的泥土。再朝下挖,又挖到了「龍」,「龍」就是那些密密麻麻的不透明的花石沿着一個方向向前延伸的泥土,這條「龍」盡頭往往會藏着水晶。可是爺爺沒有繼續沿着「龍脈」往下挖,而是把那個坑挖成地瓜窖,能放下幾千斤地瓜就住手了。
爺爺去世時,我正好高中畢業升上大學,爸爸媽媽一想起高昂的大學收費就愁眉不展,我也高興不起來,像▉蔫/薦▉了的茄子無精打采。無意之間,我瞧見爺爺生前遺留下來的那些花石,忽然心情激動起來,說:「我們家有水晶。」爸爸媽媽,還有我,就趕緊在過去爺爺曾經藏過地瓜的地方挖,時間不多,果真挖出了水晶。那些水晶換回的錢,正如爺爺當初用花石換回的錢給我們交學費一樣,足夠我上大學的費用,只是一個是裸露在地面上的寶物,無意之間獲得的;一個是深藏在地底下的寶物,得費盡心機深挖才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