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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風物》不粗不野恰到好處/李 夢

時間:2016-08-15 03:15:56來源:大公網

  圖:陳鴻年著《北平風物》簡體中文版,九州出版社二○一六年二月出版/網絡圖片

  最近上映的電影《筆羈天才》(Genius),講的是寫作人的故事,看得我心有戚戚。電影中那個滿腦子古怪念頭的天才作家托馬斯.沃爾夫(Thomas Wolfe)在他的小說《時間與河流》(Of Time and the River,1935)中這樣說:

  「我要寫的就是美國,我要寫他的每一個人、每一間屋子和每一片樹葉!」

  電影中,《時間與河流》原稿裝了整整六個木箱。後來,在知名編輯柏金斯(Max Perkins)的幫助下,沃爾夫將眾多煽情的形容詞和大段心理描寫刪去,縮減至一本一千多頁的小說。我想,沃爾夫寫作時一定懷了對紐約這座城市無比的依戀,不然,他不會在破敗灰暗的建築、衣着普通的行人甚至街角不知名的草葉上,花費大量筆墨。

  雖說在置身事外的我們眼中,作者不厭其煩地描寫與找尋,顯得有些「用力過猛」,但對於經年累月生活在一座城市的作者而言,他不過是將自己每日的所思所感原樣呈現出來罷了,誠如北京耆舊陳鴻年在《北平風物》一書中,將芝麻綠豆的小事也要細心鋪排一番,以至於那些尋常的吃食及用物,以及提籠遛鳥、飲茶聽戲種種嗜好,經了他的筆寫出來,竟別有一種樸素溫暖的情味。

  專欄結集 簡明乾脆

  人們對於一座城市感情的由來,要麼因為這座城寄託了自身的夢想與熱望,像地下鐵中彈唱北京、孤獨以及春天的流浪藝人,要麼因為自己在這城中出生並成長,那裏的一草一木、胡同或園子都嗅得出童年及少年的味道,長大後,不論去到哪裏,想到小時候眼見耳聞的風物與人情,都忍不住要掉眼淚的。

  陳鴻年對於北京城的感情,顯然屬於後一種。他生在上世紀初的北京,在一九四○年代因為戰事輾轉去到台灣,自此在南方生活,直至一九六五年病故。《北平風物》簡體中文版得自台北正中書局於一九七○年出版的繁體字版《故都風物》,而《故都風物》是陳鴻年定居台灣期間在《中央日報》等報刊專欄的合輯。簡體中文版約有四百頁,分量不算輕(當然,不能也沒必要與《河流與時間》那樣的大部頭小說相比),共分作「生活」、「名勝」、「節令」、「行業」和「食物」五章,基本上我們能想到的關於北京的吃穿住行和風俗民情種種,都在裏面。

  因是報紙專欄結集,每篇文章都不長,而且為適應報紙讀者閱讀習慣,多用短句,多分段,以至於文章讀起來簡明乾脆,不覺拖沓冗長。都說「文如其人」,這話用在陳鴻年老先生身上,尤為恰當。讀他的文字,我幾乎能想像出他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北平城中閒逛,八九不離十是一襲長衫寬袍的模樣,踱着不緊不慢的步子,偶爾停下來和街坊聊幾句閒天。

  風俗畫卷 人情味濃

  陳鴻年的做派是老北京的,他的文字也同樣帶了京腔,讀多了會讓人產生一種身在天橋或戲園子的錯覺。書中文章總是俏皮幽默的,不是逗人大笑、而是引人會心微笑的那種,如其所言,「在雅俗之間,不粗不野恰到好處」。例如,作者在「生活」一章中,寫北京的女招待怎樣在來吃酒席的男食客之間周旋,又在「行業」一章中,講到名滿京城的製作模型師傅「模子李」,手藝齊整又利落,吃穿用度上卻全是邋遢不講究。對於俗與雅、「講究」與「將就」之間張力的鋪排,書中俯拾皆是;而這些味道或情緒之間的對照乃至博弈,正正是北京的性格所在。

  因為大半生在北京度過,陳鴻年對北京這座城乃至城中人的性格,拿捏得頗為精到。前陣子忽又重新流行起來的情景喜劇《我愛我家》,有一集講的是葛優飾演的小混混莫名闖入,非要在這家裏蹭吃蹭喝。有人說劇中葛優攤在沙發上的樣子(諧稱「葛優躺」)演盡了北京人的恣意任性,我卻覺得這座城的性格中絕不只有隨性這一面,而是時常在「急」與「緩」、「隨性」與「較真」之間拉扯。如同《北平風物》中提到的警察,平日裏閒來無事開開玩笑、樂呵樂呵,真要遇上事情的時候,該怎樣不該怎樣,絕不含糊。

  與沃爾夫寫紐約、老舍寫北京不同,陳鴻年筆下的城市,既無關「當下」,也無關「此時」,而是在他於上世紀五十年代遷居台灣之後,從南方遙望北方時的感慨與懷想。好像是岩井俊二說過的,青春的美好,只有青春已逝的人才能察覺。於陳鴻年筆下,在他處、在彼時的北京,因時間流逝,因路途遙遠,變得觸不可及;而正由於時間與空間這兩重向度上的距離感,使得這些回憶的文字讀來格外美好,甚至有些煽情。

  難免地域文化成見

  雖說我也曾在北京短住過半年,對那裏的風物情味念茲在茲,但我不太贊同作者寫作此書時,將他對於故鄉近乎偏執的、排他的喜愛表露得如此明顯。我們盡可以說北京多麼地引人好奇與想念,卻也沒必要時不時地拿台北來與它對照審視,說一通北京的好處,再抱怨一通此地的壞處。在作者眼中,從氣候、景色到衣食住行等落在生活中的細節,台北似無一處可與北京相比。且不說那些像陳鴻年熱愛北京一樣熱愛台灣的讀者,只說那些對北京並無十足了解的讀者,看過書中文字,恐怕也會覺得有失公允呢。

  作者由小處着筆寫一座城,拋開那些關乎歷史與政治的大敘事,這種取態足以讓讀者對於書中短小精煉的文章,生出清新愜意的觀感。北京固然有眾多好聽、好玩與好看,有風趣的人,有難忘景致,而其他城市,如台北、南京和濟南,同樣不乏風物人情,能拎出來細細道與人聽。讀者閱讀關於城市的散文,與其說是想了解作者怎樣地喜愛或懷念那爿風景,不如說是想透過書中文字,找到些解答或解惑之類的啟發,幫助我們更舒心地過日子。我想,如果《北平風物》能拋開些許關於地域文化的成見,恐怕用筆行文更開闊些,也更能引得不同生活環境中的讀者心有戚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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