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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水涼\九木

時間:2016-08-09 03:15:50來源:大公網

  今年入夏,由於周邊雨汛不斷,澇災連連,小城一直不怎麼熱,但稍有晴日,熱浪便如被大雨圍堵多日的千軍萬馬,殺將過來。

  有一句老話說:夏天是窮人的日子,是因為夏天不必為冬衣和住房犯愁,城市屋簷下甚至街頭和空曠之地,都可以成為窮人的睡床。而現在這些容身之處,都成了鏊子。

  不論貧富,熱的痛苦都是相似的。

  過去沒有空調沒有電風扇的日子是怎麼過來的呢?歲月遙遠得沒有了感覺。

  想起來那時院子裏的樹蔭,小河的流水,有夜晚滿天的星,涼意滿滿。

  最重要的,有井水涼。

  井水涼,用在這裏成了名詞,指剛從深井裏打出來的冒着冷氣的水。

  幹活兒回來,把涼水濕過的毛巾,搭在背上,不管衣服濕與不濕,睡時則蓋在胸腹,一會兒換一次水,感覺甚好。

  以至於後來看到「偏安」一詞,馬上想起蓋着濕毛巾躺在床上的情景。

  記憶中井水像是傳統的鎮熱神器,年年用,代代用。那時沒有家電,最熱時,媽說,去井台洗一盆衣服就好了。

  大門外那口井是深水井,提水的大繩一盤又一盤。再熱的天,提上來的水是冰炸涼的(關於炸這個字,說法不一,有的用紮,但我覺得這個炸字更準確傳神),坐在井邊的樹蔭下,只消洗上幾盆水,就通體涼爽了。

  挑一擔井水回家,冰鎮開水焯過的豆角,碎碎切了,與黃瓜絲、蒜泥一起拌入井水淘過的麵條,淋上點芝麻醬和醋。這在夏天,是尋常人家的主食。直到上大學,暑假在濟南轉車,還喜歡買街頭小推車上的涼麵。

  後來人們生活好了,涼麵佐料大大豐富,變為加蛋、肉絲,還有的加雞、魚、海鮮,前不久有朋友發來微信,光涼麵就有二十多種做法,大開眼界。但吃起來總感覺哪裏不對,不論是大城市的大餐館,還是小城鎮的巷子鋪,不論環境喧鬧還是幽靜,再也吃不出小時候所吃的豆角、黃瓜的感覺。

  偏執地認為,那是因為沒有了井水涼,沒有了井水的清爽和新鮮。

  井水可以冰鎮許多食品,譬如西瓜。那時西瓜很大、很甜,且不用膨大劑或甜蜜素。

  中午下班時,爸扛了西瓜回來,並不馬上吃,洗淨,放於竹籃內,用繩子拴了,續到井中,等傍晚飯後提出。在切開的那一刻,涼氣直冒。正像汪曾祺寫的:看一眼,連眼珠子都是涼的了。黃瓜、番茄,都是可以如法冰鎮的。

  瓜並不獨吞,左鄰右舍,你三塊我四塊地送上門。接瓜的孩子,大聲嚷着:「哎哎,手都炸掉了!」那誇張的聲音裏,蓋不住馬上吃到嘴裏的快樂。

  那時都懂分享的,誰家有了好吃的,皆送鄰居品嘗。煮的毛豆花生,烀爛的黃豆,炒的大麥麵,才出鍋的窩頭……記憶最深的,閨密的爸出差,帶回一大罐老醋,分了十多個小瓶,二両五的樣子,挨家送,結果那天中午,一個院子裏都在吃醋拌涼麵。

  傍晚,左鄰右舍把床都搬到院子裏,在自己家門口安置好,提來涼井水,地上灑水,又把床上的葦席擦了一遍又一遍,便可以躺在床上聽故事、猜謎語、數星星了。

  半夜,就涼了,不知何時大人給蓋上的被子。下雨了,被叫醒,暈三倒四地進了屋繼續睡,不知何時被揹到屋裏床上的。

  後來長大了,下鄉,伏天就喝涼井水,趴在剛提上來的木筲上,牛飲,奇怪為何沒有拉過肚子。一次,幾個知青去大隊,路上渴極,就去鄰村井邊找水,碰巧有人。剛提上來的水中,有一隻大大的活青蛙(還好,不是癩蛤蟆),那農人伸手將青蛙提出去甩了,說:「不要緊,這東西乾淨!」大家便趴筲上喝。

  現在,水井已然從生活中消失。

  自來水管的水,被太陽曬得燙手,帶着城市的鐵鏽味,帶着不為人所知的製劑,渾渾噩噩地流進我們的房間。冰箱裏的冰,需要除臭劑的參與,再摻着化學的臭味,為我們冰鎮綠豆和啤酒。

  越來越遠了,我們記憶中的一些親切。在城市大暑的夜晚,想念過去的井水涼。沒有了井水涼的夏夜,是真正的苦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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