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患了腸胃病,便立刻跑去醫院向大夫求助,實在是怕了每次嘔吐時那生不如死的感受。一番化驗,大夫給開了輸液的藥。
輸液室裏頗有人滿為患之勢,看來怕痛苦和死亡是人的本能。
內地醫院的輸液室是一個封閉且特殊的公共場所,不像古老的村落,你八輩祖宗的德性都在人們的口碑中;也不像一棟樓裏的鄰居,即使互不交往,久了,看動作聽動靜,也能品出個一二。輸液室裏完全是另一種眾生相,一、兩個小時的萍水相逢,得了點大多有些難受卻無生命之虞的小病,輸着液,閒得無聊,便讓人產生了吹吹牛的欲望。於是,本該安靜的輸液室,卻嘈雜如市場。
於嘈雜中,突然響起一嗓惡狠狠的叫罵。原來是一個剛來的病人,喊大夫想讓大夫先給他輸液。結果大夫在忙着給先來的病人問診,有回應沒行動,那位三十左右的仁兄便怒火沖天。他無理的暴躁想必讓輸液室內的不少人對他心生怒火,上去三拳兩腳將他打趴在地,然後如當年的美國西部,直接給他一槍。但這只是腦海裏阿Q樣的想像,現實是整個輸液室裏沒一個人吭聲,也沒一個人出面勸解。大家心裏明白,遇到這種無賴,勸解可能會給自己惹一身騷,因為連法律也沒有可以讓這種人長記性的大好方法。他不像罪犯,你制止了那叫勇鬥歹徒。這類人法律管不着,你跟他較真,好了,警察會說你跟這種人計較什麼?如他躺在地上耍無賴,說不定警察還得讓你賠銀子。大家能做的只是祈禱那天讓他遇到一個比他更強橫的無賴。怕無賴,是社會的一種無奈。
這世上,人總有怕的東西,說老子天不怕地不怕,都不過是吹牛而已。那些號稱天王老子來了都不怕的人物,不用天王老子到他跟前,他已經卑躬屈膝,一臉諂笑了。春秋時,有位「其怒有萬人之氣」的刺客專諸,就有一大怕:懼內,在街上無所畏懼,老婆一呼溫順如貓。而從古至今,多少帝王征戰沙場,殺人如麻,馳騁於腥風血雨之中,但面對生死,雖故作鎮靜,卻煉丹尋藥,心急火燎地忙個不停。那些曾經不可一世,作惡一方的貪官,一入囚室,照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懺悔。世間實在難見到對萬事萬物皆無所畏懼的人,偶有無畏,大抵是因無知。但無知卻易受騙,一騙,本不可畏者,他亦會大畏。
人人有怕,「貪生怕死」自不必說,即使不怕死也並非皆無所畏。「人為財死」是怕不富;「堅貞不屈」是怕玷污了信念。人人有怕,因為人人都有欲望。怕治下出了事,自己承擔責任;怕得罪了上司丟了飯碗;怕開車撞人賠銀子;怕作惡敗露鋃鐺入獄;怕一言即出傷了和氣;怕得不到,怕得到了又失去……因此,時刻關注着自己的怕,內心的慈悲卻一點點淡漠了。為了找回這支撐人類的精神基柱,有人將它變作信仰。說丟了會受到神明的懲罰,墜入西式的地獄,或墜入刀山火海油鍋之類的中式地獄。結果,人們為了怕而修鍊慈悲,又常常讓它變作虛偽,以至拿信仰當工具了。
真的希望人們的怕,不是因為自己的得失,而是對自然、對生命充滿熱愛。只有因愛而生出的怕,才會是有溫度的,才會消除或減輕我們內心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