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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迂」作畫 有意無意 若淡若疏

時間:2016-07-27 03:15:51來源:大公網

  圖:仇英《倪瓚像》卷 上海博物館藏

  大公報記者 周婉京

  倪瓚,江蘇無錫梅里鄉祗陀村人,初名珽,字元鎮。別號很多,因家有「雲林堂」多號「雲林子」,又自稱「懶(嬾)瓚」,亦號「倪迂」。生於元大德五年(一三○一年),卒於明洪武七年(一三七四年),享年七十四歲。道教世家的倪家富甲一方,貲雄鄉里。雖父早亡,但長兄倪文光身居道教掌門,依然有財有勢。後兄亡,倪瓚當家,其時天下太平,倪瓚將家財散發給親故,人皆怪之。他不善理財,大興土木,修建「清閟閣」建築群,收藏經、史、子、集、佛經、道籍千餘卷。

  一河兩岸 三段為圖

  不久政局動盪,發生兵亂,富家都遭劫殺,倪瓚得以幸免。但仍避不開家境敗落的境遇,無法抵擋苛捐雜稅的盤剝,只得一走了之。他時而寄居友人家,但多數時間是扁舟飄盪於太湖,浪跡在外逾二十載,直至去世前才歸故里。人生路忽而從富貴墜入困頓,反而令其因此脫去塵事、專心書畫,廣泛汲取前代畫家董源、荊浩、關仝之長,參照熟悉的太湖山石,創「折帶皴」,並形成其獨特的山水畫章法。

  描繪太湖秋色的《六君子圖》作於一三四五年,畫上有倪瓚自題:「盧山甫每見輒求作畫,至正五年四月八日,泊舟弓河之上,而山甫篝燈出此紙,苦徵余畫,時已憊甚,只得勉以應之。大痴(黃公望)老師見之必大笑也。倪瓚。」此時,倪瓚四十五歲,黃公望長他三十二歲,其時已是七十七歲的長者。黃公望曾以十年時間為倪瓚畫《江山勝覽圖》淺絳山水卷,長二丈五尺多,倪瓚推崇他,尊稱「老師」。後黃公望見《六君子圖》,欣然題詩圖上:「遠望雲山隔秋水,近看古木擁坡陀。居然相對六君子,正直特立無偏頗。大痴贊雲林畫。」此圖之名「六君子」,正由詩中來。

  畫中一水間隔兩岸,近岸土坡陂陀,挺立着六株古木,據辨析分別為:松、柏、樟、楠、槐、榆樹,背後河水茫茫,遙遠的天邊是起伏的山峰,意境清遠蕭疏。其時倪瓚的筆墨風格也趨成熟,勾、皴用筆燥而靈動,山石以其特色的折帶皴勾畫,土坡則兼用披麻皴與解索皴,使土和石的形態及質感更為分明;樹分別以兩株和四株聚合,枝幹挺拔,彰顯「正直特立」的特點。而樹葉則兩株以線勾,四株為點葉,或橫點,或直點,或介字點,前濃後淡,錯落有致。

  中國畫沒有透視的技法,講究「三遠」原理,即:高遠、平遠、深遠,是山水畫追求氣韻流動、靈性的結果。「一片江南」的董源畫風,在元初特殊的政治體制和文人畫家複雜的心境下成了一種風尚,此風尚貫穿了元代山水畫發展的全程。倪瓚早年畫作多類董源,描寫江南真境,不求奇峭的筆墨。

  在構圖方面,倪瓚仿董源以平視為主,略帶俯視,景深較大,多取橫向的全景式布局。既汲取北派山水之密林重山,層次井然,又創作出山川高曠的「淡墨輕嵐」之景。北宋郭思纂集的《林泉高致》載其父郭熙之言:「山有三遠:自山下而仰山顛,謂之『高遠』;自山前而窺山後,謂之『深遠』;自近山而望遠山,謂之『平遠』。」而在「三遠」的基礎上,倪瓚發展出「一河兩岸,三段式」的獨特構圖形式。這種構圖法最早出現在《六君子圖》,是倪瓚第一次運用大量的空白,以白為水,把近岸和遠山徹底分隔開,且把距離拉長,在畫面上作了近乎平面的安排,這一構圖亦體現在倪瓚十年後的《漁莊秋霽圖》。

  畫中所用的點,從形制上看是單純的,多為細筆橫點,但形式多變,包括複疊、透疊、差疊三種形式。其典型的「折帶皴」是披麻皴的發展,線條轉折時方折向下,形如「折帶」狀,又稱「疊糕皴」,多以側鋒用筆。對於此皴法,清代鄭績曾言:「折帶皴如腰帶折轉也。用筆要側,結形要方,層層連疊。」用這種皴法畫出的山石,和太湖地區沉積岩地層斷面的地貌十分相似。可見倪瓚的畫,雖然他自謂「逸筆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娛耳」,但其實比「似」更進一步,刪繁就簡,而非信手塗鴉。

  傳世的雲林山水畫中,縱七十四點二厘米、橫三十五點四厘米的真精之作當屬其晚年所繪的《容膝齋圖》。該圖不僅具有「雲林皴法」,且筆墨高超、款題甚長、書法精妙,堪稱倪瓚一生山水畫的代表作。

  雲林皴法 蕭疏淡遠

  作品仍以太湖一帶山水入畫,採用典型的「三段式」構圖:下方土坡上畫雜樹五棵,二棵點葉,二棵垂葉,一棵為枯槎無葉,樹後是平坡茅亭;中間空白,茫茫湖水;上方畫遠山數疊。這種近坡雜樹數枝,遠景雲山一抹,中隔湖水一汪,最早出現在《六君子圖》中,後在《容膝齋圖》中發揮得更加充分。

  從倪瓚早年的其他作品,如一三四八年的《溪亭秋色圖》、一三四九年的《雨後空林圖》、一三五三年的《岸南雙林圖》、一三五四年的《松林亭子圖》等來看,「三段式」構圖尺寸雖小卻很穩定,還處於探索階段。而在《容膝齋圖》中我們看到,這幅作品中的構圖較《六君子圖》更顯潔淨空曠,遠岸放得更高,中景更開闊,透着荒寒空寂、風格超逸之感。

  此時,倪瓚作品已形成較穩定的「一河兩岸」式結構,所表現的意境達到「蕭疏淡遠」的極致。《容膝齋圖》中的樹少有樹葉點綴,只畫了幾棵枯樹,這與倪瓚平時討厭落葉有關。

  倪瓚的個性特立,為人孤僻狷介,嗜潔成癖,被稱作「倪迂」。所畫山水構圖簡逸,從不作重山複林,墨色清淡,乾筆皴擦多於渲染,絕少設色。布置前景時,倪瓚常用粗而挺勁的線條勾勒出挺拔而器宇軒昂的幾棵高大的樹。這些樹的穿插非常講究,幾棵主株,或高或低,俯仰成趣;或前或後,顧盼照應,讓樹有自然的深淺和層次,講究穿插避讓,畫面生動盎然。

  時隔兩年,畫家再題款:「贈寄仁仲醫師。且錫山予之故鄉也,容膝齋則仁仲燕居之所。」「他日將歸故鄉,登斯齋,持卮酒,展斯圖,為仁仲壽。」方知此圖乃是寄放在醫師仁仲的「容膝齋」,以備他日為仁仲祝壽之用。比之十七年前畫的《漁莊秋霽圖》,雖章法相似,但用筆更剛勁灑脫,「折帶皴」亦變得老辣純熟。

  畫以自娛 一說便俗

  倪瓚「三段式」構圖是受到了吳鎮「一河兩岸」繪畫風格的啟發。書畫鑒藏家王季遷曾提出,相比而言,倪瓚的筆輕,吳鎮的筆重,而倪瓚的畫小,吳鎮的▉畫一/劃一(一致)▉定是大的才好:「關於倪瓚最令人遺憾的部分,就是他很少嘗試大畫,他有很強的能力,可是不找這麻煩。就好像他能唱整齣戲,經由筆墨作出一種姿態來表現『雅』,但是他卻只選一部分短的、獨唱折子戲來表現。對能了解筆墨優美、精細的人,倪瓚這種小品就可以滿足他們,雖然只是簡單幾筆,卻和一大堆筆墨一樣令人滿意,因為這些人認為重要的是筆墨的優越,而非量的多寡。」

  吳鎮、倪瓚都以畫寄情,排泄胸中逸氣,用以自娛。二人都沒做過官,也不從俗賣畫、用畫鬻食,對自己的畫保持「清潔」,遇知己者,主動作畫相送,這在《滄螺集》中均所記載。倪瓚年輕時儒究,中年釋道,老年歸佛。由於生活的經歷,價值觀念和思想傾向發生了變化,直接影響到他的審美價值。中年以後,倪瓚想逃避現實,放棄田園產業,過着漫遊生活。「照夜風燈人獨宿,打窗江雨鶴相依」,就是他生活的寫照。而到了老年,《雲林遺事》記其「好僧寺,一住必旬日,篝燈木床,蕭然晏坐」。

  相傳張士誠的弟弟張士信,聽說倪瓚畫得一手好畫,就命人拿着絹,酬以重金,想求他▉畫一/劃一(一致)▉幅畫。倪瓚憤怒地說:「倪瓚不能為王門畫師!」當即把絹給撕了。一日,遊太湖,遇張士信,被毒打了一頓,倪瓚竟不說一句話。後來有人問他原因,倪瓚說:「一說便俗。」

  倪瓚性俊爽,畫作多表達力學修心,雅沽敦行,面對人生百態,世間榮辱,平靜對待,在倪瓚的墓誌銘中記有:「花葉墮下,則以長竿黍離取之,恐人足侵污也。」而他酷愛畫枯樹,樹葉凸顯高潔,樹幹則喻人的正直不屈。

  王季遷在與美術史學者徐小虎的訪談中,經過實驗發現畫倪瓚的「折帶皴」需要斜着執筆,用筆肚子部分拖過紙面。雖然筆是側的,但其性質是圓渾的,畫出的線條是立體的,這種筆墨保持一種活的特質──線條中存在圓渾和深度。

  不能有尖角的感覺,線條也要表現出紙的質感,所有能調和在一起就是圓渾。王季遷故而表示:「那些長的水平線絕不可能被模仿,倪瓚的筆墨太完美,極鬆、極軟,內在卻又強而有力。要了解其筆墨的優美與精細處,就只有試着去模仿他,我已經嘗試了幾十年,仍然達不到他的特質。」

  明代王世貞就曾說:「宋人易摹,元人猶可學,獨元鎮(倪瓚字)不可學也。」從晚明開始,人們判斷一個人是否高雅,就以他是否擁有倪瓚的作品而定。實際上,無論是筆法或心境,上追雲林之人何在少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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