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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菜市口/白頭翁

時間:2016-07-25 03:15:51來源:大公網

  圖:晚清時的北京菜市口 網絡圖片

  老話說,北京胡同多如牛毛,有名的三千不只,沒名的數過一萬。北京的胡同多,街口就多,名氣最大的當數宣武門外的菜市口。別說北京人,就是沒到過北京的外地人,你讓他講出一個北京的街口,逼急了興許就能冒出菜市口來。菜市口名氣大是因為那曾是殺人的地方,是刑場,有不少名人都是被斬首在菜市口。戲文中唱道「推出午門斬首」,其實是拉到菜市口出紅差,砍頭!據住在菜市口附近丞相胡同、米市胡同的老北京人說,他們也是聽老輩人講,連陰天一陰過十天半個月,陰曹地府的冤魂走單不走雙,就會揀個單日子從捱刀斷首的地方冒出來喊冤叫屈。天一擦黑,菜市口難見人影,再着急的事,人們也寧肯繞道宣武門、南橫街不走菜市口,免得心裏瘮得慌。

  菜市口殺的名人還不是從拖着大辮子的滿清王朝開始,據說在菜市口被鬼頭刀砍下頭顱來的第一個名人是在距今七百多年的元朝。那時北京城叫大都城,菜市口還不叫菜市口,叫柴市口。為什麼先叫柴市口後改口叫菜市口?元建都時,這條街以賣柴為主,後幾經演變由賣柴變為賣菜,改稱菜市口。殺的那個人就是南宋王朝的丞相文天祥。文天祥死時四十七歲,他在廣東的五坡嶺兵敗被俘,輾轉押送回大都城。文天祥抗元復宋是一枕黃粱,南宋腐敗至極,非垮非亡不可。所謂大廈將傾獨木難支,不是文天祥不死就能扛得起來的。文在歷史上之所以出名是其令人敬佩的民族氣節,至死不屈。他所作《過零丁洋》,蕩蕩浩氣,詩中「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為世代熱血男兒所鍾情。文天祥死得大義凜然,血濺柴市口,據說觀者也是人山人海。

  滿清時期,被刑部大堂判處死刑,驗明正身,秋後執行斬首處決,俗稱「出紅差」。為什麼叫「紅差」?解釋有三:一曰砍頭,斷首之時血噴滿地,血染黃土;二曰劊子手一身粗麻赤紅行頭,頭裹紅頭巾,懷裏抱的鬼頭刀,刀無鞘,刃不見天,全憑一幅赤紅的蒙刀布罩着;三曰驗明正身當場紅筆勾魂,在處決罪犯名字上用朱筆惡狠狠地打個對勾,剩下的就是「喀嚓」一聲,這是魯迅先生在《阿Q正傳》中形容砍頭的形象語,所以叫「出紅差」。

  「出紅差」據說不吉利,殺人見血,且人頭落地,身首異處。據說老把式的劊子手光刀手利索還不行,腳上火候的掌握亦見功夫。鬼頭刀掄起講究掄圓,呼呼帶風,落下講究落在頸椎關節的第幾節與第幾節的銜接處,分毫不差。就在頭落之時、血噴之際,劊子手要順勢一腳將無頭之屍輕輕踢倒,血從脖腔噴濺,劊子手身上不落星點。按說出紅差殺人濺血,圍觀者應躲得遠遠的,沾一身腥腥的死人血怕招惹餓鬼。但也不然,菜市口每每「出紅差」,觀者如雲,擁擠不動,不早去根本看不見人。辛酉政變後,肅順被判菜市口斬首,這在當時轟動全國,整個京師震動。北京的老百姓都把英法聯軍侵略北京的帳記到肅順頭上了,認為是肅順誤國賣國,招致京城陷落,洋鬼子進京燒殺搶掠,北京的老百姓恨肅順恨得恨不能「生啖其肉,生飲其血」。在給肅順出紅差的日子裏,從宣武門到菜市口街道兩旁擠滿了憤怒的人群,就連兩旁酒樓茶市的人也顧不上講究身份派頭了,紛紛踩着桌子蹬着椅子,恐怕滿清王朝改朝換代也沒那麼熱鬧過。

  肅順出紅差時,街道兩旁人群中吐唾沫扔果皮的不計其數,在押解的刑部官員也憑空捱了不少冤枉。肅順在菜市口當斬之時罵聲不絕,直立不跪,最後被行刑的劊子手硬是打斷雙腿才算跪下。在菜市口刑場,肅順也算是條漢子。

  二十八年後,菜市口血光映天,一位近代史上的奇人偉人被斷首菜市口,他就是戊戌六君子之一的譚嗣同。譚嗣同死得壯烈、輝煌、大氣,死得光明磊落、頂天立地、血氣方剛、為國為民。譚嗣同有句名言光耀千秋:「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今中國未聞有因變法而流血者,此國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請自嗣同始。」

  「有之,請自嗣同始。」講得坦然、壯烈、悲憤,講得鬼哭神泣。有之,是自譚嗣同始;無之,恐怕也因無譚嗣同而無。

  上世紀六十年代,北京一所中學的幾位初中生讀到譚嗣同在獄中寫的一首詩:「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

  聽着老師在講台上講公車上書,戊戌變法,講譚嗣同等六君子大義凜然上菜市口,讓這些中學生不禁熱血沸騰,特別是老師十分動感情地講到譚嗣同臨刑前仰天長嘯道:「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幾乎讓這群唇上剛剛生出髭毛的中學生掉下淚來,他們難以想像,一個拖着長辮子的封建時代子民,能為了真理視死如歸。譚嗣同何許人也?這幾位剛剛摘去紅領巾佩戴上共青團團徽的初中生查找了他們所能找到的書籍,除了那些晦澀難懂的古文外,幾顆腦袋擠在一起興致勃勃觀看的是譚嗣同的一張小照片。譚嗣同英俊端莊,濃眉大眼,高鼻厚唇,尤其突出的是高額寬鬢,可謂英姿勃勃,熱血英雄,着實讓他們崇拜。於是決定利用星期天騎車去菜市口,看看英雄拋頭顱灑熱血的地方。那年月,菜市口還是個丁字路口,一條不寬的柏油馬路由東向西橫穿。東邊叫騾馬市大街,按名索意,從前這條街可能是賣騾馬交易牲口的街市,過了菜市口往西還是這條馬路這條街,名字改叫廣安門大街,因為順這條街再往西走就是廣安門城樓了。因為是丁字街口,往北一條街叫宣武門大街,站在菜市口丁字街口可以看見高大的宣武門城樓。當時菜市口一帶都是灰蒙蒙的低矮平房,大雜院、四合院的圍牆上已然斑駁陸離,灰色圍牆上一塊塊白灰裸露出來像灰布大褂上粗針掇上的白布補丁。離菜市口不遠處就是康有為的故居,房子也舊得像駝背的老人。順着胡同走進去,一所破舊的四合院也只能從厚厚的院門和高高的門檻、院門兩旁華麗講究的門墩上讓人去想像當年院主人的奢華與尊貴。歲月無情,把這片曾經燦爛輝煌得耀眼的達官貴人的豪宅淪落成院外一堆堆骯髒的渣土垃圾。探頭進去一望,寬大的四合院裏已經蓋滿了住人放物的「趴趴房」,家家戶戶門前都放着蜂窩煤爐子,彷彿一院的蜂窩煤爐子,拔火用的小煙筒罩子直衝着不大的天井吞雲吐霧,一股濃濃的煤煙味撲面而來。當年斬殺譚嗣同的地方在哪裏?轉來轉去,終於引起胡同家屬委員會值勤大爺大娘的警惕,很嚴肅地盤問他們,那時候雖然還沒搞「文化大革命」,但階級鬥爭的弦已經繃得很緊很緊。值勤的大爺大娘們都很善良也很熱情,當他們明白這幾個天真幼稚的初中生是想考證歷史長學問時,就把他們領到了不遠處丞相胡同的一家老住戶。這是一處典型的老北京四合院,舊門舊屋舊格局都在,然已歲月滄桑,屋脊上殘破的琉璃瓦閃着幽光,蹲在房檐翹角上的獸頭也只剩下半個身子,威風不再。窗台上放着曬太陽的大白菜,窗根下垛着半乾的蜂窩煤,被曬得昏黃的窗戶紙多處破爛,中間掛着一面賊亮的小圓鏡子,後來才弄明白,那叫「照妖鏡」,是防範壞人的。屋裏進深挺大,黑乎乎的,破桌子爛椅子,土炕挺大,讓人看一眼就忘不了的是條案上擺着一對碩大發光十分漂亮的蘭花大瓷瓶。據介紹,坐在圈椅上的老爺子不是一百歲就是九十九歲了。他自詡從清朝活到民國,直到北京掛上「青天白日滿地紅」,看着小日本鬼子霸佔北京,美國兵開着吉普車橫衝直撞,舉着小紙旗把解放軍的十輪大卡車迎進北京城。老爺子人老能侃善談,年輕時也可能是個人物。幾位中學生都聽得很認真,拿着小本記錄着,老爺子說得也很得意,他見識確實很廣,懂的確實很多。老爺子說他親眼看見過譚嗣同「出紅差」,把圍着他坐的幾個中學生嚇得一激靈。那天全京城的人都擠到菜市口來了,老爺子從天未亮就擠到那裏等,但萬頭攢動,人群如潮,一會兒擁過來,一會兒又擠過去。先是鳴鑼開道,半人高的大銅鑼,二面,四面,八面,掄圓了敲!然後是馬隊,四匹,八匹,一溜串串,戎裝衛隊,刀槍鮮明。譚嗣同斷頭噴紅時老爺子說他沒能親眼見,人太多,擠死的人都有,但他看見了出完紅差的現場。老爺子告訴他們,看見鶴年堂中藥舖了嗎?出舖面朝西南大大地量二十步,那地方就是譚爺歸天之地。別看老爺子年紀大了,但記性奇好,煙酒嗓拌着痰呼嚕,但仔細聽還是聽得明明白白,說到這幾句時,老爺子兩眼圓瞪,額上青筋暴起。

  後來跟着家屬委員會的大媽到了菜市口街上,和鶴年堂藥店量好距離,按老爺子的指教,站成一排,想感受感受當年英雄捨生取義的壯志豪情,告慰告慰九泉之下的英靈,多少個春秋過去了,還有後人崇拜他們,不忘他們。當時這幾位中學生都虔誠地想給譚嗣同鞠個躬,那時候菜市口沒有這麼多汽車這麼多人,連座二層樓房都少見,一片寂寞冷清。於是他們向家屬委員會提議,應該在此處建一座紀念碑來寄託我們的哀思。大娘們馬上說:「使不得!你們不懂譚嗣同鬧的是資產階級革命,不是搞的無產階級革命,他反對清王朝反對慈禧太后是對的,但我們無產階級不能提倡紀念他。」再三叮囑他們要好好學習,做好功課,以後別亂跑了。家屬委員會的老大娘們一直把他們送出菜市口,眼看他們騎上自行車直奔騾馬市大街了,才放下了心。

  這幾位中學生從上幼稚園起每年清明掃墓瞻仰革命先烈都要用鞠躬來表達心中的敬仰和哀思,沒給譚嗣同鞠躬總覺得不敬。正巧回他們住的朝陽區白家莊要經過天安門,他們就騎車到了人民英雄紀念碑,排成一行,先仰望紀念碑,默默念着碑文,又畢恭畢敬地鞠了三個躬。因為紀念碑上的碑文寫到:

  三年以來,在人民解放戰爭和人民革命中犧牲的人民英雄們永垂不朽!

  三十年以來,在人民解放戰爭和人民革命中犧牲的人民英雄們永垂不朽!

  由此上溯到一千八百四十年,從那時起,為了反對內外敵人,爭取民族獨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歷次鬥爭中犧牲的人民英雄們永垂不朽!

  他們認為這其中該有譚嗣同。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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