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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素霓裳 窮工極變

時間:2016-07-20 03:15:49來源:大公網

  圖:「餖版」浮水印

  今年五月,南京十竹齋畫院新出了三套《十竹齋彩版信箋》。牛角掛書、千里負笈、青燈黃卷、蘇武牧羊,呦呦鹿鳴、夢蝶化蝶等,三十六頁新版彩箋,皆選自明代十竹齋創始人胡正言所編《十竹齋箋譜》,「或恬靜若夕陽之明水,或疏朗開闊若秋日之晴空,或清麗若雲林之拳石小景,或精緻細膩若天方建築之圖飾」,再現了古代文人的風雅韻致。

  據十竹齋畫院執行院長衛江梅介紹,箋紙是舊時文人雅士用於題詠或書信的小幅紙張,通常為縱三十厘米、橫十八厘米左右。紙質潔白、勻薄、細膩、柔滑,印有淡雅而精美的圖案花紋。

  「餖版」「拱花」印製箋譜

  箋紙起源於南北朝時期,古代文人墨客寫信題詩都愛用印有器物、禽類、花朵的箋紙,至唐代便有了私人專用箋紙。元代製箋,始於雜色粉箋上印金銀花飾,盡顯華美。明代以後,箋紙的藝術追求表現在圖案花紋上。

  衛江梅說,箋紙印製採用的是版畫藝術。中國歷史上,箋紙的巔峰之作為明代胡正言製作的《十竹齋箋譜》。中國的版畫藝術,歷經隋唐、五代及宋元以來的發展,至明代達到鼎盛時期。在十七世紀的天啟、崇禎年間,十竹齋浮水印木刻的出現,顯示出中國版畫藝術的卓越成就。李克恭盛讚《十竹齋箋譜》「匯古今之名跡,集藝苑之大成,化舊翻新,窮工極變」。

  原籍徽州休寧的胡正言,棄官之後,定居南京。胡正言在書劃界享有盛譽,「天性穎異,多巧思,所為事無不精絕」。據李克恭記述:胡宅「嘗種翠筠十餘竿於簷間,聽夕博古,對此自娛,因以十竹名齋。」胡正言不但「清姿博學,尤擅眾巧」,還畫得一手好畫,寫得一手好字,刻得一手好印,「所摹歷代篆文法帖、印存、畫譜不下數百卷」,對詩學、經學、醫學等均有研究。

  已辭世的中國著名的美術史論家王伯敏曾撰文介紹道,胡正言善書能畫,但其畢生精力,是放在經營浮水印木刻上。胡正言在天啟七年(一六二七年),完成《十竹齋畫譜》後,用了二十六年的時間完成《十竹齋箋譜》。

  浮水印木刻要得到完美,其基本程式為繪、刻、印,三者都必須精巧熟練。王伯敏認為,十竹齋的浮水印木刻,在這三方面,都一致達到了極高水準。十竹齋的作品,刻印古畫,「淡淡濃濃,篇篇神采;疏疏密密,幅幅亂真」,有「天劃神縷之巧」,印刷技術登峰造極。

  王伯敏介紹道,由於胡正言原籍徽州,徽州曾是宋代刻印彙集地,至明代,一流徽州刻工聚集南京。以胡正言當時的聲望與經濟能力,有條件選僱同鄉刻工高手到齋中工作。

  據上元程家玨所著《門外偶錄》中記述:十竹齋經常僱有刻工「十數人」,胡正言對他們「不以工匠相稱」,與他們「朝夕研討,十年如一日」,因此使得「諸良工技藝,亦日益加精」。當刻畫「落稿」或「付印」時,胡正言對每份成品「還親加檢點」。

  對此,王伯敏認為,十竹齋浮水印木刻的製作,為畫家與刻印工人密切合作成果。而此前,畫家與刻工相互分工,畫家不理解刻工的製作,刻工也不領會畫作的精妙。而胡正言與刻工們「十年如一日」的切磋琢磨,令畫刻印相得益彰,是中國版畫創作技藝迅速提升的關鍵所在。

  胡正言的十竹齋創造出的「餖版」浮水印方法出神入化,在世界印刷史上率先採用「拱花」技術,成為中國印刷史、版畫史上的一座里程碑。餖版是為每一種顏色的圖案專刻一塊版,甚至每一種顏色還要分成從淺到深的若干塊版,然後從淡色到深色逐次套印或迭印,構成彩色套印。「拱花」,是在紙上印出凸起的無色紋樣,用以表現行雲流水、鳥語花萼等無色或白色的物象,工巧素雅。

  一六四四年,《十竹齋箋譜》問世,這年胡正言六十一歲。有文記載當時箋譜面世後「盛行海內」,人們「不計工價」,「銷於大江南北,時人爭購」,竟使包攬銷售的經手人刻工汪楷「以致巨富矣」。胡正言被當時的藝術家與鑒賞家們譽為「真千古一人哉」。

  指肉捺印 匠心獨運

  南京十竹齋畫院現藏有一套《十竹齋箋譜》,衛江梅介紹道,這是一九五二年北京榮寶齋的重刻版本,全書四本線裝。這部書的藍本是一九三四年據王孝慈藏本翻刻印製的榮寶齋本,當時編者為魯迅、鄭振鐸,畫者王榮麟。衛江梅說,這是目前所能見到的《十竹齋箋譜》的最佳版本。

  胡正言的《十竹齋箋譜》共四卷,計印畫頁二百八十九幅(王孝慈收藏版略有缺頁)。每卷分若干類、種。表現內容,有寫十竹齋所珍藏的商鼎周彝,古陶漢玉,文房諸寶等;有寫人物山水花卉飛禽走獸;有寫古人詩意歷史故事等。其中有些寫歷史故事的作品,以象徵的手法,不正面畫人,而是採用代表性的道具物品,作為表達故事中的意義或成語,並富有裝飾性。如成語「伯俞泣杖」,即韓伯俞受杖不痛,知母力衰而悲泣的故事,作者至▉畫一/劃一(一致)▉根竹杖,而表其意,意境深邃,出奇制勝。

  翻開一九五二年版的《十竹齋箋譜》,卷一收清供八種,博古八種,畫詩八種,奇石八種,隱逸八種,寫生十種,計七組六十二幅畫。

  清供:瓷質茶具,竹編花籃,輔以靈芝如意,畫卷、孔雀尾等,在絢麗之外有雋雅的格調。器皿山石以至圖飾台座等,或用雙勾線條描繪,或用平塗實地,更以拱花法成之,細膩而不繁瑣,明快而多變化。一展卷,令人不忍釋手。

  翻開卷二,含龍種九種,勝覽八種,入林十種,無華八種,鳳子八種,折贈八種,墨友十種,雅玩八種,如蘭八種,共九組計七十七幅畫。

  其中,勝覽:以傳統國畫線描形式刻成,除題款用淺赭色外,只印以單一的墨色。山、水、雲、樹等,無不細膩生動。

  折贈:為八幅工筆折枝花卉:荷花、紫薇,芙蓉、桂花,梅花、水仙,牡丹、榆梅,玉蘭、海棠,兩色菊花,靈芝、蘭花,老幹新梅。枝葉多用雙勾填色,花頭採用高出紙面的拱花法,於色彩絢麗之外,更具浮雕的立體效果,別有韻致。

  卷三包括孺慕八種,棣華八種,應求八種,閨則八種,敏學八種,極修八種,尚志八種,偉度八種,高標八種,共九組計七十二幅畫,皆用象徵手法,分別寓有歷史或傳說故事,見賢思齊,引人入勝。

  卷四計有建義八種,靈瑞八種,香雪八種,韻叟八種,寶素八種,文佩八種,雜稿八種等八組,畫面總數為七十二幅。

  香雪:是胡正言所作的八幅梅花,或寫瑞雪飄香,或圖月光掩映,無不別具匠心,極饒風韻。其中「虬幹猶花」一幅,筆法似有陳老蓮之意,幹老枝新,紅梅點點,彷彿精神矍鑠之老者,獨步寒風凜冽之中,於萬木凋零之際,迎風吐艷,蓋以喻人堅貞不屈的品質。

  王伯敏還特別介紹道,在餖版浮水印的方法上,十竹齋的版畫家們有更巧妙的技術,即「指肉捺印」。明代的雕版印刷盛極一時,刻印良工都善於運用工具,而十竹齋良工卻要利用十指來幫助印刷,是為了在刷印上替代一般工具所做不到的細節。

  王伯敏認為,這是一種更為精細的操作。在刷印時,以指頭的皮肉在印刷的紙面上按捺,就是為了在「印」這工序中,能更好地表達出不同物體的不同質感。王伯敏表示,他曾請老藝人實驗過,指肉捺印出來的線條柔和,色彩滋潤。十竹齋的這種「匠心獨運」的創造,自然是費了不少心血才獲得的。

  魯迅鄭振鐸合印箋譜

  《十竹齋箋譜》曾兩次被重刻,一次是一九三四年,根據王孝慈明代藏本複製;另一次是一九五二年,對照鄭振鐸藏本複製。

  曾兩次參加《十竹齋箋譜》重刻的榮寶齋著名老畫家、木版浮水印大家王宗光,即為魯迅先生所說的「畫版者王榮麟」,撰文詳細回憶了一九三四年魯迅與鄭振鐸合印《十竹齋箋譜》的經過。

  據王宗光回憶,魯迅自一九一二年至一九二六年間,在北京定居了十四年,常涉足琉璃廠,這裏的書店、南紙店、古董店,甚至塵土飛揚的舊貨攤,都令他流連忘返。一九二六年,魯迅離開北京,次年到了上海,仍然不忘從北京搜集到的木版浮水印信箋,同鄭振鐸合作,輯成《北京箋譜》。爾後,又與鄭振鐸合編並委託榮寶齋重刻了《十竹齋箋譜》。

  魯迅對《十竹齋箋譜》評價極高。他在一九三四年八月,致鄭振鐸信中說:「《十竹齋箋譜》箋樣花卉最好,這種畫法,今之名人就無此手腕;山水刻得也好。」一九三五年四月,又致鄭振鐸信中說:「清朝已少有此種套版佳書,將來怕也未必再有此刻工和印手。」

  魯迅對重刻《十竹齋箋譜》格外重視,一九三四年二月致鄭振鐸信中說:「無論如何,總可以復活一部舊書也。」

  魯迅與鄭振鐸重刻的《十竹齋箋譜》,依據的版本為明末崇禎十六年夏出版,流傳極少,當時僅存世三部。藏書家王孝慈藏有一部。據王孝慈的兒子王達弗回憶,父親所藏的這部箋譜,稍有缺頁,蟲蛀黴浸,掀頁時已抖抖擻擻。父親特製一樟木盒,珍藏起來,矜貴之至,不輕示人。但是當其書友鄭振鐸將借書原意告知後,慨然應允,並由鄭振鐸親自帶到上海,送至魯迅家。「全書四卷工程浩大,所耗不菲,其費用皆由二氏籌措,魯迅並按月寄款為助。」

  據王達弗回憶,翻刻過程中,魯迅高度關注,對畫面用色都提出具體意見。而當年只有十七歲的王宗光,對魯迅在重刻箋譜過程中的品質要求極高印象很深,他說,魯迅最操心和費了很多時間去作比較研究的,是用紙的選擇。北京方面隨時把試印好的箋樣寄至上海給他過目。

  一九三四年底,魯迅與鄭振鐸合力重刻的《十竹齋箋譜》第一卷出版。王達弗認為,雖然是榮寶齋的重刻本,但畫、刻、印技術相當接近明代原版。

  遺憾的是,在這部箋譜刻至第二卷時,魯迅就逝世了,沒能見到全書刻成。而王孝慈也在這時病故,同樣沒能看到全書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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