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香港東華三院文物館大廳/作者攝
「東華三院」(東華醫院、廣華醫院、東華東院於一九三一年三院統一合稱)自一八七○年「東華醫院」創立,至今已一百四十四年,是香港歷史最悠久、服務門類最多、規模最大、影響力最廣泛的慈善機構,是香港慈善文化的代表。它轄下的醫院、學校和各類社會服務機構,一直為香港社會提供多元化服務,慈善機構成為特區政府、市場以外,維持社會安定繁榮的第三支力量。東華三院於一九七○年成立「東華三院文物館」。二○○七至二○一○年,馮丹藜連任三年東華三院總理,捐資創建了「東華三院檔案及歷史文化基金」,並自二○一○年任顧問至今;二○一四年東華特命名「馮鳳華紀念文化古蹟廊」誌念。這期間,馮丹藜邀請明清歷史檔案專家、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前館長鄒愛蓮,來港一起考察研究館藏檔案。第一個「驚喜」就是,光緒十一年(一八八五年)九月初七日,兩廣總督張之洞奏請慈禧太后、光緒皇帝,為東華醫院頒發匾額的奏摺及批示「錄副」原件,還完好保存在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經過深入研究,釐清「萬物咸利」匾額究竟是否出自光緒皇帝手筆等未解之謎。
奏摺具陳「皇太后、皇上聖鑒」
懸掛在東華三院文物館大堂正中高處的「萬物咸利」匾額,是該院的鎮院之寶,正中鈐「光緒御筆之寶」。鈐某某御筆之寶,是清代皇帝御筆匾額的通例,乾隆皇帝的就鈐「乾隆御筆之寶」。所以直觀的解釋自然是出自光緒皇帝御筆。而東華通常解釋是「光緒皇帝親點翰林代筆」。外間不知就裏,於是可能誤以為皇帝偷懶或應付差事,令人捉刀代筆。其實,這恰恰反映了清廷對此事鄭重其事。檔案原件釋讀如下:
兩廣總督臣張之洞、廣東巡撫臣倪文蔚跪奏:為商民捐集粵賑,援案懇請頒發匾額,以資觀感,仰祈聖鑒事。竊照本年五月間,廣東西北永江,潦水漲發,堤基決壞,甚多小民,顛沛流離,官賑難乎為繼。據香港東華醫院董事何獻墀等,勸喻在港商民,捐資助賑,並電致上海暨三藩市等處華商,一體捐助,共合洋銀四萬六千餘元。由該醫院分派司事,前赴被水處所,妥為放賑,以繼官賑之後,俾災民不致失所。均經查核確實,實屬「好善樂施」。惟款屬湊捐,難以零星核獎。查該醫院崇祀神農,素邀靈貺,由海防捐輸局司道,詳請具奏,懇恩嘉獎,賞頒匾額等情。前來臣等伏查,光緒四年間,廣東水災,金山中華會館司事呂繩武等,邀集寄居商民,籌捐賑銀兩萬四百餘元。經前督臣張樹聲等查明,金山中華會館係崇祀關帝,奏蒙頒給匾額,傳旨嘉獎有案。今香港東華醫院集款助賑,事同一律。既據查明,該醫院崇祀神農。合無仰懇天恩,俯准頒發匾額一方,由臣等轉給香港東華醫院,敬謹懸掛,以答神庥,而昭激勸。謹合詞恭摺具陳,伏祈皇太后、皇上聖鑒。謹奏。九月初七日。
「九月初七日」前加插辦理結果:
光緒十一年十月初七日,軍機大臣奉旨:香港東華醫院崇祀神農,素邀靈貺。著南書房翰林,恭書匾額一方,發交張之洞等,轉給該處,敬謹懸掛。欽此。
這件檔案是軍機處的「錄副」,即就原奏摺及諭旨批示謄錄的副本,存檔備案。由奏摺內容可見,張之洞援引光緒四年(一八七八年),三藩市中華會館籌捐賑災,蒙頒給匾額傳旨嘉獎前例,要求朝廷「事同一律」,而積極爭取到「俯准頒發匾額一方」。
「南書房翰林恭書」「萬物咸利」匾額
需要注意的是,奏摺啟奏的對象是皇太后、皇上,即慈禧太后、光緒皇帝。這是光緒十三年(一八八七年)元旦光緒皇帝親政之前的制度安排。
古語說:「國有長君,社稷之福。」在封建世襲制度下,繼位的新君若是幼主,施政往往會出現麻煩。但從明朝起基本從制度設計上解決了這一問題。例如萬曆皇帝繼位時年僅十歲,照樣在全國推行起「張居正改革」。清代光緒皇帝五歲繼位,由慈安、慈禧兩宮太后按照同治親政之前實行的《垂簾章程》,實行「垂簾聽政」。這期間,各級官員上奏朝廷的奏摺,是秉承兩宮太后(光緒七年之後只剩下慈禧太后)的旨意批示,由軍機大臣以黑色墨蹟在奏摺上寫下「軍機大臣奉旨」雲雲,如上引文。
少年光緒帝在學習文化課同時,也學習公文批覆等政務。大約從光緒六年起,出現一式兩份的奏摺。一份是原先「軍機大臣奉旨」墨批,一份是光緒帝用朱筆模擬的「朱批」。此時年輕的光緒帝字跡還比較稚嫩,與東華匾上筆跡有一定差別。光緒十三年之前「朱批」奏摺是「學批」,自然也不會率意給天下臣民賞賜墨寶。「著南書房翰林,恭書匾額一方」,應該說是非常負責任的作法。南書房翰林是皇帝的秘書班子。翰林是從歷年錄取的進士中簡(不是揀)選的頂尖人才,包括狀元、榜眼、探花。由他們「恭書」之後,再用「光緒御筆之寶」,然後「發交張之洞等,轉給該處,敬謹懸掛」。程式上一絲不苟。此匾蘊含了如此豐富的歷史,更加彌足珍貴。
萬物咸利,出《周易.咸》:「咸:亨,利貞。」咸,感。「天地感,而萬物化生;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
涉東華清代中央檔案尚夥
這件檔案與實錄相對應。《清德宗景皇帝實錄》光緒十一年十月壬申(初七日),「以素邀靈貺,頒香港東華醫院崇祀神農匾額曰:『萬物咸利』。」東華三院所屬上環文武廟裏,還有一方光緒御筆「神威普佑」匾,是為表彰東華在華北「丁(丑)戊(寅)奇荒」(光緒三、四年)中賑災義舉的。查《清德宗景皇帝實錄》,光緒四年十一月癸丑(二十八日),「以紳商捐集鉅款,有裨荒政,寅感靈貺,俯順輿情,頒上海果育善堂關帝廟匾額曰:『昭德揚仁』,廣東東華善堂關帝廟匾額曰:『神威普佑』,浙江湖州仁濟善堂關帝廟匾額曰:『惠周澤洽』,上海絲業會館關帝廟匾額曰:『仁敷地紀』。」
對照實錄,可以加深對此匾的認識。一是以往作為光緒五年,或許有誤。二是公曆也應該在一八七八年,而不是一八七九年。因為光緒五年元旦是一八七九年一月二十一日,光緒四年十一月二十八日,還在一八七八年十二月。三是此匾賜給關帝廟應出自地方大員奏請。光緒十一年「萬物咸利」匾額,從張之洞奏摺陳述,到軍機處辦理紀要,到後來實錄所記摘由,都提到「崇祀神農,素邀靈貺」。由此類推,既然實錄記錄四處都是關帝廟「寅感靈貺」,則東華「神威普佑」匾,也是從奏請理由、到辦理紀要,都提到關帝廟「寅感靈貺」。而此匾早「萬物咸利」七年,自然也是南書房翰林恭書。
涉東華的清代中央檔案還有不少。東華三院保存的歷史檔案是成完整體系的近代地方和部門檔案,與清代現存中央檔案聯繫研究,會有更多收穫。
(馮丹藜:港區全國政協委員,前東華三院總理;鄒愛蓮:國家清史編纂委員會委員、前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