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白牡丹》(留香集)收入小留香館日記及名家題詩文 網絡圖片
日記,有論者以為起源於唐代李翱的《來南錄》,它記述了作者去廣州的行程和見聞,全文八百餘字。至少近代以來,寫日記已成很多人的生活習慣,而讀日記,也成為文史研究者的基本功。《翁同龢日記》、王闓運《湘綺樓日記》、李慈銘《越縵堂日記》、葉昌熾《緣督廬日記》號稱晚清四大日記,又有人把《竺可楨日記》、《顧頡剛日記》、金毓黻《靜晤室日記》、《吳宓日記》稱為民國四大日記。治近代外交史或中西交通史者,不可不讀《郭嵩燾日記》,以及薛福成的《出使四國日記》、戴鴻慈的《出使九國日記》等晚清出洋士人日記。而《胡適日記》則是治近現代思想史者的必備書。幾年前,《蔣介石日記》公布,有學者認為將改寫中國近代史,利用蔣氏日記的成果目前已陸續問世,是否真的將改寫歷史姑且不論,但確實在學界引起了一場不小的波瀾。
近年來,日記出版蔚為大觀,除學界名流外,一些比較「冷門」的文化人日記,如劉大鵬的《退想齋日記》、宋雲彬的《紅塵冷眼》、《陳克文日記》等,內容翔實獨到,也廣受研究者關注;更有普通人的日記,因記錄了特殊的歲月而受讀者垂青,《紅色少女日記》就是如此。
我國知識分子有將日記當作修身工具之傳統,師生、朋友、親人之間交換日記閱讀,往往被作為互相砥礪交流的方式。名人記日記,有時還帶有為自己立傳或為後人存史料的考慮,下筆之時,也就多了一份思量。胡適日記就有不少曲筆、隱晦之處。既然日記的寫法各異,讀法也就不一。
現在出版的《小留香館日記》起於一九二六年。而荀慧生寫日記的念頭實際上產生於一九二五年,當時正是他聲名大噪之時,為什麼這時的荀慧生起念寫日記呢?似乎是一個謎。《荀慧生傳》的作者曾向荀妻請教,但她也不甚了了。據上個世紀五十年代曾在荀慧生劇團工作過的張胤德回憶,荀慧生曾說起過記日記的緣由,「先是記點事兒,怕忘了。後來覺得人活一輩子,酸、辣、苦、甜、鹹都有,可事前都不知道,等知道了,事也過去了,不記下來,怪可惜的……」
荀慧生少年失學,他的日記又是怎麼寫成的呢?張胤德的回憶,日記的寫法是荀慧生說話,秘書措辭。這是五十年代的情景,《小留香館日記》中五十年代的日記雖留存不多,只有一九五七年和一九五九年的部分篇章,但與此前的日記風格迥異,讀來更像會議發言。這些內容,讓我們讀到了荀慧生的藝術見解,遺憾的是缺失了許多生動的細節。其實,新中國的前幾年對戲曲和戲曲人來說更具發掘之空間。一九五一年,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頒布關於戲曲改革工作的指示,在戲改中,荀慧生的代表作《紅娘》一度被禁演,後在彭真建議下,荀氏下工夫對《紅娘》作了不少修改,修改之處,許多戲曲史都有記載。但這幾年日記的缺失,卻讓後人不易探知,作為中國傳統戲曲藝術代表人物和近代以來京劇革新的倡導者,荀慧生內心深處究竟如何看待這場至今仍有爭論的戲改運動。而這些,對於了解那段歷史,對於認識京劇今天的面貌和今後的走向,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套用史家術語,新中國成立前的《小留香館日記》多為「記事」,重點在荀慧生的交往和演藝生涯,而新中國成立後則多為「記言」。我以為,如張胤德所回憶的,「記言」多為秘書措辭,那麼,「記事」似應為荀氏自己所寫。這種變化,或許與荀慧生身份的改變有關。新中國成立前,荀慧生的主要社會角色是名伶,他的世界在舞台,生活的中心是演戲;新中國成立後,荀慧生的政治地位發生了極大變化,社會職務也多了,他是第一至五屆全國人大代表、北京市文聯常務理事、北京市戲曲編委會主任、北京市戲曲研究所所長、河北省梆子劇院院長、中國戲劇家協會藝委會副主任等,除了演戲之外,還要承擔戲曲藝術的理論總結以及傳承等許多工作,《荀慧生舞台藝術》(一九六二年)、《荀慧生演劇散論》(一九六三年)等著作,記錄了他對京劇藝術的見解,而僅存的「記言」日記篇什,也可看作是其草稿或未定稿。正因如此,《小留香館日記》的讀法,或應依其寫法而變,即將荀氏所記之事當做社會文化史文獻來讀,揣摩梨園走向現代進程中之生態,重構歷史現場,燭照史徑之幽微。而荀氏所記之「言」,又可作藝術檔案或觀劇導覽讀,以增進對京劇藝術精妙處之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