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之際的柳如是是一位奇女子。她的家世不詳，早年被拐賣為妓，曾進入退休宰相之家為僕妾，後復為妓，一度與雲間派大詩人、幾社領袖陳子龍相戀並同居，因不容於陳家被趕走；最後嫁給當時的文壇領袖錢謙益，曾參與反清復明的秘密活動。其人嬌小明艷，善詩能文，兼長書法繪畫，一向名聲頗著。陳寅恪先生晚年撰《柳如是別傳》，更引起人們廣泛的興趣和紛紜的評說。

　　柳如是的詩詞，有英雄氣概，更多兒女情長。她早年有《岳武穆祠》一詩云：“錢塘曾作帝王州，武穆遺墳在此丘。游月旌旗傷豹尾，重湖風雨隔髦頭。當年宮館連胡騎，此夜蒼茫接戍樓。海內如今傳戰鬥，田橫墓下益堪愁。”她在杭州西湖岳飛墳憑弔忠魂，聯想到當下的烽火連天、國家危亡，不禁對前途相當悲觀，並已暗暗做好為此犧牲的準備，這是非同尋常的境界。後來清兵南下，她勸錢謙益自殺以保名節，錢畏死不肯，她便憤然投水，被人拖住了，最後在家庭變故遭到迫害之時，她還是自殺身死的。

　　柳如是像秦漢之際的田橫及其手下的五百壯士一樣，為了原則和尊嚴，不惜以死相爭。

　　作為一個多情種子，她的詩詞更多是抒發個人的幽懷，其代表作《金明池．詠寒柳》，詞中所詠之寒柳乃是她本人的寫照。這時她已被迫離開陳子龍而尚未與錢謙益結合，正處於孤獨哀傷無依無靠之時，往日的春風得意、風流瀟灑已成過去，只落下愁苦和暗傷，現在簡直像秋風中寒柳，霜條孤影，淒涼而憔悴。好在柳如是這時還非常年輕，對未來仍抱強烈的希望和堅定的信心。末句說“待約個梅魂，黃昏月淡，與伊深憐低語”，無非是想像自己如同湯顯祖《牡丹亭》中的杜麗娘一樣，將會獲得一個柳夢梅那樣的知己情人。詞中化用了許多前人成句，而“春日釀成秋日雨”一句則屬於獨創，喻指好夢難長、春宵苦短、過去的歡愉成了今日飄零的預兆，誠為傷心而且見道之言。陳寅恪先生說：“‘釀成’者，事理所必致之意，實悲劇中主人翁結局之原則”（《柳如是別傳》上冊，三聯書店二○○一年版，第三百四十七頁）──柳如是不僅是吟風弄月的高手，也能作形而上的悠遠之思，這是很難得的。

　　柳如是早年出版過《戊寅草》、《湖上草》和一本書信集；後來的詩詞見於《東山酬和集》以及錢謙益的《初學集》、《有學集》等書中。

　　現在了解她的作品，《柳如是詩文集》（谷輝之輯，中華全國圖書館文獻縮微複製中心，一九九六年）和《柳如是集》（周樹田、范景中輯校，中央美術出版社，二○○二年）堪稱齊備；如欲選讀其精粹，則可取《柳如是詩詞評註》（劉燕遠選註，北京古籍出版社，二○○○年）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