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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天下為己任」千古流傳

時間:2018-04-01 03:15:49來源:大公網

  圖:宋版《孟子注疏》。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在用人制度的探索上,中國人一早就認定了一條原則:「選賢與能」。從兩千五百年前孔夫子(公元前五五一至公元前四七九年),到現代民主革命先驅孫中山先生,都將「天下為公」和「選賢與能」作為自己的理想追求。其原始論述見戰國經典著作《禮記》的《禮運》篇:「孔子曰:『……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漢鄭玄《禮記》卷七,四部叢刊景宋本)

  天下為公  選賢與能

  古人追求的理想社會是堯、舜、禹三代,稱為「大同社會」。在大同社會裏,國家屬於全體人民,「天下為公」。然後在用人制度上,實行「選賢與能」;人與人之間關係上,講究信用,和睦相處。選、與,就是選、舉;賢、能,就是德才兼備。《說文解字》:「與,從舁、從與,會意,公舉而與之也。」與就是共同推舉並授權給他。共同推舉,就是民主選舉,但選舉的過程和結果,是要保證選出德才兼備、堪當大任之人。

  史學界一般認為,夏代之前屬於原始社會,實行的是「天下為公」的公有制,當時生產力水平低下,勞動產品歸大家共有,領袖在生產生活考驗中自然產生,眾望所歸。三皇─燧人氏(燧皇)、伏羲氏(羲皇)、神農氏(農皇),是早期發明家;五帝─黃帝、顓頊、帝嚳、堯、舜,是當時幾位傑出的帝王,其中堯、舜、禹相繼禪讓帝位,是實行「天下為公」的千古佳話。

  「選賢與能」的思想深入到社會文化的方方面面。例如反映社情民意的《詩經》,體現中國人哲學思想的《周易》,論政的《尚書》,等等。前者例如《詩經.召南.鵲巢》諷刺:「維鵲有巢;維鳩居之。」後來成為成語「鳩占鵲巢」。《周易.否》批評「君子道消、小人道長」為社會隱患。《周易.乾》指出,有德有能的人不得志,「潛龍勿用」,無德無才居高位,「亢龍有悔」,都不是好現象,孔子就此點評:「貴而無位,高而無民,賢人在下位而無輔,是以動而有悔也。」德才兼備的人不獲地位,賢人在野,小人得志統治賢人,這種情況下什麼事也辦不好。

  綜覽中國歷史,從隋唐開始的科舉考試制度,實際上就是「選賢與能」的具體實踐。科舉制度不論如何評價,其顯著結果是,不論提出「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范仲淹,還是精忠報國的民族英雄岳飛,以身殉國、「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不論「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在南海拉開近代中國人民反抗外來侵略、追求民族復興序幕的林則徐,還是「公車上書」、推行變法維新的康有為、梁啟超等一千二百舉子,都是經科舉考試選拔出來的時代精英、社會棟樑。證明「選賢與能」,是中國古代政治文明的重要成果,成為中華傳統文化的精髓和核心要義之一。

  講信修睦  德者居之

  上引《禮記.禮運》一段話,是孔夫子中年出任魯國大司寇(相當於宰相)時,參加完魯國宗廟歲暮大享之後,面對魯國的宗廟社稷,向身邊的學生子游(言偃)談到的理想抱負,主旨就是唐代杜甫概括的「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接着根據史書記載,描述了上引「大道之行」的景象。這個理想與記載孔子言行事跡的第一手資料《論語》相關內容一以貫之的。《論語.衛靈公》篇,他的學生顏淵問治理國家,孔夫子回答說:「行夏之時」,實行堯舜禹「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的「大道」。

  經歷了夏商私有制,最晚在商周之際,人們又重新明確了上古的共識: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因此《尚書》裏屢屢提及民意就是「天命」,「天視自(來自)我民視,天聽自(來自)我民聽」(《泰誓》),失民心就必然被「革命」─革除天命。孟子由此指出,誰得民心,誰當天子:「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即老百姓)而為天子。」(《孟子.盡心下》)這與西方中世紀神權制度截然不同。西方經歷漫長的神權統治之後,主要選擇了一人一票的「民主選舉」,隨着時間推移和在台灣等地推行的結果,其簡單多數的制度缺陷越來越突出。而其帶來的政治人物以選票為追求目標,直至訴諸民粹等弊端,在孔孟時代已經被反覆指出。孔夫子以「鄉願」視之,說:「鄉願,德之賊也。」(《論語.陽貨》)。

  孟子詳細描述「鄉願」的特徵:「非之無舉也,刺之無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絜;眾皆悅之,自以為是,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故曰德之賊也。」(《孟子.盡心下》)不講原則,只求八面玲瓏;不引導社會進步、人心向上,只為投其所好,以博取選票;不顧人民的長遠利益、整體利益,只以小恩小惠等眼前利益誘人。凡此種種,根本無法接近聖賢之道。先哲主張,政治人物要有時代擔當和歷史遠見,正像民族英雄林則徐那樣,「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孟子轉述曾子聽孔夫子講大勇之道:反省自己,覺得理虧,即使面對普通百姓,也要誠惶誠恐;反省自己,覺得理直,縱然面對千萬大人物(阻撓),也要勇往直前:「雖千萬人,吾往矣!」(《孟子.公孫丑上》)代代相傳的聖賢之道,潛移默化,深植於我們民族的血脈之中,才使我們有辨別大是大非的能力,做到「呂蒙大事不糊塗」。

  開科取士  選拔人才

  與孔夫子及戰國時期思想家們力倡「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背道而馳,隨着社會經濟發展,利益集團固化,先秦時期實行的以「世卿世祿」制度為代表的「貴族政治」,不但沒有削弱,而且繼續強化。三國魏國曹丕時期開始實行的「九品中正制」,在兩晉、南北朝「氏族制度」下,成為門閥士族的選舉工具,形成「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的格局。一方面是無德無才的氏族居高位,一方面是精英人才進身無門。正像西晉詩人左思《詠史》所述:「鬱鬱澗底松,離離山上苗。以彼徑寸莖,蔭此百尺條。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勢使之然,由來非一朝。金張藉舊業,七葉珥漢貂。馮公豈不偉?白首不見招。」這種制度帶給社會的危害極大,包括面對異族入侵,中原王朝屢吃敗仗,天下大亂。

  因此隋朝建立後,決心改變用人制度,隋煬帝大業三年(六○七年)開科取士。唐朝進一步深化和普及科舉制度,至宋朝建立後,人才選拔完全依靠科舉,由社會精英構建起完整的文官體系,中國人正式進入「精英政治」時代。這在世界政治文明發展史上是超前的進步和成熟。北宋神童、元符三年(一一○○年)進士汪洙豪邁地說:「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

  正因為用人制度的改變,沉寂多時的「選賢與能」重又屢屢被提及。例如南宋學者胡安國《春秋傳》指出:「春秋大義,在於天下為公,選賢與能」。科舉制度激發了知識分子、社會精英的使命感,三國時代偶有提及的「以天下為己任」(《三國志.楊阜傳》),在隋唐多了起來,例如《隋書.高穎傳》:「進引貞良,以天下為己任。」唐朝宰相權德輿:「乘時致位,以天下為己任。」(《答左司崔員外書》)而到宋代全面爆發,湧現出以范仲淹、富弼等為代表的一批「以天下為己任」優秀人物,以精忠報國的岳飛為代表流芳千古的民族英雄。南宋朱熹讚揚北宋范仲淹:「范文正公自做秀才時,便以天下為己任。」(《朱子語類》)南宋呂中《大事記講義》稱:「仲淹自陝西還朝,天子倚以為重,中外想望其功業。而仲淹以感激眷戀,以天下為己任,與富弼(時任宰相)日夜謀慮,興治太平。」周敦頤稱讚北宋魏國公韓琦:「能以天下為己任者,今魏公也。」(《江州濂溪書院後記》)南宋華鎮總結說:上古天下為公,以天下為己任,把國家的事當自家的事。(《雲溪居士集.蕭曹論》:「古之至公者,以天下為己任,視國之存亡,猶其家之隆替。」)南宋杜道堅說:「聖人以天下為己任,不以天下為己有。……是任天下於天下也,天下其有不治乎?」(杜道堅《關尹子闡玄》卷上)

  范仲淹《岳陽樓記》:「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把「以天下為己任」的思想,變成千古流傳的格言警句。此後一直作為我們民族精英的最高追求。而最能反映宋代知識分子擔當的,莫過於宋仁宗嘉祐二年(一○五七年)進士、北宋大儒張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是多麼偉大的理想抱負和使命擔當!這一年同科進士有蘇軾、蘇轍、張載、程顥、程頤、曾鞏、曾布、呂惠卿、章惇、王韶等,個個好比文曲下凡,真是群星薈萃!他們不但是一個時代的精英,甚至也是我們民族文化的驕傲。

  時窮節見  正氣浩然

  宋代狀元、民族英雄文天祥《正氣歌》,歷數前代張良、蘇武、諸葛亮等等中華民族優秀分子的浩然正氣,指出:越是國家危亡時刻,越顯英雄本色,「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

  更遠的不說,明末支撐抗後金、抗清戰爭先後相繼有三位名將:熊廷弼、孫承宗、袁崇煥。金庸先生評價說:「作八股文考中進士的文人之中,居然出現了三個軍事專家」。除了寫文章、當公務員,在數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近代,晚清狀元們,幾乎都卓有建樹:咸豐九年(一八五九年)狀元孫家鼐,「戊戌變法」時出任管理京師大學堂事務大臣,為北京大學首任校長;一九○○年八國聯軍進犯北京時,本已辭職回鄉的他北上共赴國難,接着參與「新政」,為近代史上第一位教育部長。同治十三年(一八七四年)狀元陸潤庠,響應朝廷興辦實業、官督商辦的號召,在老家蘇州設立商務局,創辦了蘇綸紗廠和蘇經紗廠,成為近代早期民族實業家。光緒二年(一八七六年)狀元曹鴻勳,不僅是古代志士仁人追求的能臣廉吏,而且主政陝西期間,在延長油田打出中國大陸第一口油井,並致力於發展近代石化工業,被譽為「中國近代石油工業第一人」。光緒三年(一八七七年)狀元王仁堪,在鎮江知府任上,妥善處置涉外糾紛的「丹陽教案」,維護國家和人民利益。光緒二十年(一八九四年)狀元張謇,是「實業救國」代表,一生創辦二十多個企業,三百七十多所學校,為中國近代民族工業興起、近代教育發展,作出傑出貢獻。光緒二十九年(一九○三年)狀元王壽彭,進入民國後銳意改革山東教育,是山東大學首任校長。清代最後一位(一九○五年)狀元劉春霖,先後面對偽滿洲國、日偽華北當局,以高官厚祿引誘他出任偽職,他都嚴詞拒絕,聲明:「寧為華丐,不當漢奸!」

  一八九五年春,以康有為、梁啟超為首「公車上書」的一千二百名士子,都是上一年秋天或更早,參加過省級考試「鄉試」,已經取得國家公務員資格的「舉人」。此時他們已經過禮部「會試」,接着就是最終定終身,皇帝親自主持的「殿試」。正在等待考試結果的他們,獲知《馬關條約》割讓台灣及遼東、賠款白銀二億兩的噩耗,群情激憤,康有為寫成一萬八千字的「上今上皇帝書」,一千二百多人連署,上達天聽。再次證明他們不愧是時代精英。距今一百二十年前的「戊戌變法」,包括「廢科舉」等改革措施,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都是科舉出身,一時人傑。

  《禮記.禮運》記載上古五帝三皇世事演進,緊跟「大同」之後是「小康」。在「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新時代,重溫這部歷史很有意義。「選賢與能」,造就了我們民族一代代英才俊傑,承載着我們民族千百年理想追求。不論時代如何變革,最好、更好,始終是中國人用人制度的關鍵。

(作者為中國歷史文化學者、北京市檔案學會副理事長、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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