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演了一天的皮影戲,也終於息了癮
將最後的天幕拉上,虛張聲勢的橘色黃昏
卸去光暈打着盹,沒入箱奩
窗外的空調機殼裏,築巢的鳥兒撲棱了幾下
佐證牠們長久隱身地存在
月亮從某個池塘躍出,胸前濺上了幾點淤泥
來不及清洗便趕着跟我們一起出門
走過同一個紅綠燈,路過同一株鳳凰木
那片燃燒了一個白晝的炮仗紅,野心勃勃地
想將一個黑夜連着另一個黑夜點燃
像農人備耕時一樣,築一片肥沃的土壤
更適合夢境生長。車燈來去的縫隙裏
你的影子被拉得很長。讓我想起一些抻起的
橡皮糖。它們緊繃的皮膚和骨骼,沒有往事可以
落腳。可是,這並不影響它們躲進舒展的胃裏
大 哭 一 場
那件在洗衣機裏翻滾過無數次的丹寧
舊舊的恰到好處,它包裹着的藏藍色憂傷
再一次灼痛我的血管
時間在指縫行走,如破碎的水滴
我落在你的後面,我的影子卻急切地挪到
你的前面。但你的影子也走得更遠了
我們不過是遇到一個拐角,轉了個彎而已
翻越樓頂後的月亮,已經去天池打了水
把自己洗得又白又亮。她用剩下的水,開始擦洗
滿天星光。星星躲閃着,擔心誰會是那個倒霉鬼
被最後的髒水潑遠。而你在此時打了個噴嚏
被季節淬煉圓熟的語言序列,藉着重力墜入夜間
閉合的花朵。裹得緊一點,再緊一點
等到黎明,一夜好夢之後,它們清冽綿纏地綻放:
多麼漫長的剖白
涼風有信。而我沒有背影──
風四下合圍。夜在黑夜深處圍剿。
每一棵樹的暗影都在進行一場盛大的捕撈
它們遴選過的獵物,沒有你沒有我
沒有任何一條漏網之魚
一些正在腐爛的根部,將孱弱而迫切的呼吸
偽裝得像不經意的嘆息。一朵花假裝哀艷的美
一枚漿果掉落在不屬於它的領地
很多離群索居的句子,被龐大的意象之雲束縛
無法從唇齒間跳脫而出。帶着拆骨之痛
沉沉擠入你的顱骨。
車站就在十米開外,所有的人影彌合成更大團的
陰影。你刷卡進入沸騰的車廂,笑則消失在一個
轉身之後。我的骨頭宿命似地疼了一下
當我原路返回時,我就變成了隻影拖沓的拾荒者
將匍匐着的離騷收進布袋深處
撿拾你跌落一地的瘦削的目光
那些支離破碎、堅硬又帶刺的辭藻
既不能用手剝離,又不能用嘴啃噬
只能明天將它們於烈日下暴曬,於火中烘烤
等它們飽暖而膨脹至裂開,赤裸裸以進攻的姿勢
將 我 擊 倒
為深夜的月亮僱一頂天鵝絨小轎。
今夜,她曾長久停留在你的肩膀,長久地醒着
吞吐你的氣息,也跟你飽經風霜的每一根鬚髯
喝過酒。她為你清洗了所有鬍茬,將你背囊裏
蒙塵的界碑擦亮。還要一如既往光顧你過的
另一種生活。帶着燕子似的一把剪刀
即使你可以自己修理生活的細枝末節
即使你可能並不需要
‧千虞,自由寫作者,現居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