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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桃花開/吳燕青

時間:2017-04-30 03:15:47來源:大公網

  南方春節前夕,總有那麼幾天像春末夏初般暖涼而陽光晴好的日子。讓人疑心真是春末夏初,一年裏最舒適的氣候,不那麼冷,不那麼熱,涼涼的,舒爽而有暖陽。

  屋前的那一林桃花夭夭地盛開,媽媽和嬸嬸們忙着大掃除,鄰家的叔婆大嫂們挑着浸泡了一整晚,飽滿發脹的糯米到磨坊去碾米粉,為過年的年糕和各種客家傳統食物做準備,阿婆的年糕已經在柴火大土灶裏煨着了。

  阿婆忙完了年糕,喚我:「青兒,阿婆噶頭髮長了,倪幫涯剪吧,洗頭老麻煩。」(青兒,阿婆的頭髮太長了,你幫我剪短吧,洗頭怪不便的。)阿婆把一把閃着黃金色銀光的剪刀遞了過來。每一年,阿婆都會在年前央我給她剪髮。

  我挽着阿婆到屋前的桃林,站在桃花樹下的阿婆,個子瘦小,穿着客家族老年婦人傳統的斜開襟襯衣,花布料直桶長褲。普普通通的鄰家阿婆模樣。

  「阿婆,您的頭髮可漂亮了,我敢說沒有哪一個八十歲的老人家,會有您這般烏黑有光澤的髮。」

  阿婆呵呵地咧開她那布滿皺紋卻仍帶秀氣的櫻桃樣小嘴笑了笑。「青兒呀,倪總曉哄阿婆開心噶,從細倪就曉。」(青兒呀,你總會討阿婆開心的,從小你就會。)

  阿婆的髮老長了,又出奇地烏黑,清清爽爽地掛在刻滿深皺紋的臉上。幾許清風拂過桃花林,幾片桃瓣兒調皮地落在阿婆的頭上,我嘻嘻地笑:「阿婆,阿婆您是新娘子哩!」邊說邊喀嗤喀喳地修剪阿婆的髮。阿婆巧巧地笑呢喃輕語:「涯係六十年前噶新娘匿。」(我是六十年前的新娘啊。)

  「阿婆您看,這長度適合嗎?」我把一隻繡着黃金銅色的圓鏡子遞到阿婆前面,阿婆笑漾漾地望着鏡子,擼了擼額前的髮,滿意地笑開。我調皮地採一朵桃花,插在阿婆的髮端,粉色飛揚的桃花,像蝴蝶般在阿婆的髮上舞蹈。「青兒,小搗蛋。」阿婆嗔嗔地說。

  每一個回鄉的年都是幸福快樂的,在桃林下總有我的阿婆,和她那一頭烏黑的髮在待我歸去。

  然而,快樂卻總容易戛然而止。

  二○○九年的秋天,突如其來的一場病,深深地折磨阿婆。熬到春節時,我們都已經在心裏知道,阿婆的日子不多了。

  我挺着孕期將滿的胎兒歸鄉時,阿婆依然站在桃花樹下接我們,灼灼的桃花,瘦小的阿婆!

  我依然拿剪刀坐在桃花樹下幫阿婆剪髮,可髮,已蒼蒼地白了,不過一年光景,時光就殘忍地變白了阿婆的髮。樹上的桃花紅得逼人,我忍住淚,預感到是最後一次幫阿婆剪髮了。

  離別時阿婆沒能站在桃花樹下送我們,阿婆躺在床上。我腹中隱隱作痛,流出絲絲紅,心下明白寶寶是要來了。

  我到阿婆的床前告別,握緊了阿婆枯枝似的手。「阿婆,我要回去了,寶寶已開始作動。」阿婆衰弱地笑:「青兒轉去吧,細曼崽重要,生了帶轉畀阿婆攬。」(青兒回去吧,寶寶重要,生了帶回給阿婆抱抱。)我忍淚拚命地點頭:「一定的,一定的,阿婆您要看着他長大,就像看着小時候的我一樣。」「青兒呀,安心噶轉去吧,細曼崽緊要,唔矛掛念阿婆,涯噶青兒一路順風,母子平安。」(青兒呀,安心回去吧,寶寶緊要,不要掛念阿婆,我的青兒一路順風,母子平安。)阿婆緊緊地握我的手,摸索着把一隻翡翠手鐲套在我的手上,我的淚刷刷地流下,心裏蒼涼地知道,這是最後一次了,最後一次了,最後一次了……

  我誕下孩子的第三天,阿婆走了,爸爸說她走得很祥和安靜,與父親說着話,就突然睡着。父親是唯一守阿婆終老的人。

  我的淚洶湧而至,媽媽說:「做月子,不能流眼淚的。」可我忍也忍不住。

  阿婆是真的走了,我沒有參加她的葬禮,我的潛意識裏她一直都在,從來沒有離開。可是每當我想起她,猛地一想起時阿婆已經不在了。我再也不能在桃花盛開的樹下為她剪髮了。

  又是一年桃花盛開時,屋前,漫漫的桃花,漫漫地開了一整園。藍天晴空下粉色張揚。我採了一大束的桃花,在阿婆的墳墓前呆呆地坐了一整個下午。告訴阿婆暖兒是個女孩子,很愛笑,頭髮烏黑烏黑的。

  桃花林裏桃花源,阿婆應是去了桃花源,她在那裏永遠開心無憂地生活。

  站在桃林,我拚命地看,狠狠地看,貪婪地看,真真想把這成千上萬朵的桃花兒的風華絕代收到心底裏去,永久地珍藏。也把阿婆收到心裏去,永遠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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