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淑把手中的《微笑》一書合上,放在書架上,輕興嘆息,在不知覺中已經滿眼眶的淚。向書店店員打聽,《微笑》前後補進了兩次貨,那至少也有十幾本了。直至此刻,她才感覺到自己自從《微笑》書稿脫手並出版後,對於女兒萍兒的病逝,她才是真正地放下了!她走出書店,眼前如過電影那樣,掠過出版這本書的種種畫面。那是大約半年前,她忘不了出版社陳老總的極力反對。
小淑,我看你就別寫了,這是你心中永遠的痛,你再寫一次,不就是再痛一次嗎?她可沒有聽。因為她偏偏是那種沒有將悲情傾訴出來就無法放下的人。不到三個月,她為書稿加上了最後的句號。那一天,她激動地把寫滿一百張稿子、約五萬字的稿件交到出版社。陳老總大大地吃了一驚。他望望眼前的鍾淑,從前寬寬的臉兒幾乎瘦了兩圈,但比起萍兒走時的落寞萎靡,精神得多了。她說,服侍女兒生病的一年裏,她體重減輕十五公斤,花去了一百萬,但女兒還是去了。如果不把女兒如何爭取生存的歷程寫出來,她於心難安,她無法放下,如今,剩下的事是出版社怎樣把書稿變成一本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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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于萌將手中的《微笑》翻到最後一頁,眼睛就在癌症病患者萍兒一張最後的微笑照片凝住,在一剎那熱淚已經盈滿眼眶。幾乎兩日,每日三個鐘頭,于萌站在與書的作者鍾淑同樣的那個位置,把《微笑》仔細讀完了。
她與萍兒的先生文惠在醫院的行政大樓不同部門做同事,早就認識好多年了,只是較少接觸而已。有一次聯歡結束,她看到他一人還在喝悶酒,關心地問幾句,才知道文惠的妻子萍兒癌症已經擴散,而家中孩子還那麼小:一個是三歲的小丁、一個是才不足一歲的小櫻。……于萌讀到了死亡的結局,不到四十歲的萍兒就那樣告別母親、丈夫和一對小兒女!她全心體諒鍾淑白頭人送黑頭人的悲劇、文惠中年失偶的慘情、一對兒女年幼喪母的孤單。她為萍兒的離世惋惜不已!于萌想到此,不禁有種代入感,她想如果能成為這個家庭的一員多好啊。當然,彌補這家庭的缺失,最好的就是做回萍兒這個角色。這就需要做那小兄妹的後媽,想到此,她感覺到兩頰微微發熱,想到了文惠那個人,平時自己對他早也就有了點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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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的。媽媽,你們的媽媽就這樣飛到天上,變成了一顆星星。于萌說。
我們也可以變成星星嗎?五歲的小丁問,三歲的小櫻都睜大了眼也問她。
可以的,媽媽變成了大星星,最明亮那顆;你們將來也要變,變成了兩個小星星!于萌講到這裏,每次都會淚眼模糊,將兄妹倆緊緊抱在懷裏。
小丁將《微笑》繪本合上,遞給小妹小櫻,小櫻如獲至寶地跑到睡房收好。
那時,鍾淑記敘女兒抗癌事跡的著作《微笑》被一位著名漫畫家改編、繪畫成繪本。日子,已經過了兩年。
無數次地來到文惠家,于萌已經和一對小兄妹搞得很熟了。
無數次,鍾淑看在眼裏,為一雙小孫子對陌生人于萌的喜愛驚異不已,也對于萌對他們的憐愛非常感激,對於她和女婿之間關係變化的微妙,隱隱有所感覺,不過,細想一下,也不禁驚異,女婿是與自己完全沒有血緣,這位於萌,更是十足的陌生人了,唯有一對小孫子與她、女兒一脈相承,女兒不在了,隔代親,中間是一對陌生人,他們是否可以善待自己的外孫,她有點疑慮了。
我們要于阿姨做媽媽,我們要于阿姨做我們的媽媽。有一天,一對小孫子對鍾淑婆婆吵嚷着。終於,由《微笑》一書做媒,女婿文惠和于萌請了親友兩席,權當簡單婚宴。那晚,鍾淑抓住于萌雙手,語重心長地說,你要做我乾女兒也好,媳婦也好,你這後媽如果做得出色,貢獻肯定不會比我離世的女兒小,她無法養育到他們長大,而您,如果健康長命的話,做母親的時間會長達半個世紀甚至更長久啊。
于萌微微笑,點點頭,緊緊抓住鍾淑的手說,媽,您放心吧,我會的!
一剎那間,她從于萌臉上看到了與女兒酷似的一朵微笑盛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