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住過多年,其實應該多次見過銀杏樹,但是,我竟有眼不識泰山,錯過了。那次是十一月底,去明月山,在宜春的一個山村,抬頭忽見一片金燦燦的樹葉,懾人心魄,O說,那就是銀杏樹呀!連忙拍了一張照片。銀杏樹從此進入我的心房。/陶 然
有一次,也在十一月初,走在北京東長安街行人道上,路過紅色宮牆邊,見到好久以前我在上學時,在那裏坐過的綠色長椅,有一種重見故人,似曾相識的感覺。於是,便坐了下來,享受秋風拂來的舒適感覺。一抬頭,見到對面有金燦燦的一片樹葉,在秋陽下閃閃發光,讓我有點睜不開眼的感覺。旁邊的朋友說,銀杏樹呀!後來參加第二屆世界華文文學大會,住在北京日航新世紀酒店,街對面就是北京體育館,上大學的時候,曾經在中秋月圓之夜,跑到這裏,看黑龍江隊對吉林隊的冰球比賽,誰勝誰負早已忘卻了,只記得雙方球員在冰上以速度和體力比拼,激起在場男女觀眾的吶喊助威聲陣陣,只感到那是力量的展示。此時,見到一排排銀杏樹,在秋風中迎風輕輕搖曳,這北京秋夜,真讓人留戀。而陶然亭公園的銀杏樹,更讓我印象深刻,只是到這時才知道,原來銀杏樹就像凡間一樣,有公樹和母樹之分,怪不得所種的樹要公母相隔,以便公樹的種子可以給風吹拂,飄到母樹那裏,藉以播種。之前,大自然如此神奇,我哪裏曉得?
十年前,我病倒,W聽聞,竟冒着大雪,跑了徐州幾家郵局,硬是寄了幾包當地產的銀杏片給我,銀杏片也許並非很值錢,但那種情誼,讓我沒齒難忘。而我也才知道,銀杏片具有特殊功效。
給我印象深的,還有北京南長街的槐樹,北京許多街道都以槐樹作為行道樹,我那時在北京第六中學讀高中,一出校門,不幾步路,便是五路公共汽車站,夏天時,我站在車站下候車,風吹過,便有槐花飄飄然而下,拂滿一身;而在地下,早已積滿落英繽紛。一上公共汽車,回頭一望,但見飄落的槐花不斷揚起,恰像歌舞翩翩。這槐樹,讓我遙想起那棵古槐樹來了,當年李自成的兵馬攻進皇宮,明代的崇禎帝倉皇出逃,自縊在景山的槐樹上。隨着時光的遷移,那棵槐樹早已不存在,於今遊人指點着的那棵歪脖槐,我也去看過,但並非真正的那棵樹了,它只是贋品而已。
有一度,我借居北京槐柏樹街的三廟街,怎麼叫「槐柏樹街」呢?但那時並沒有留意,只是記住站名而已,女售票員一聲「槐柏樹街到了!市府大樓下,啊!」我便下車,拐個彎,就是三廟街那座簡易樓了。我記得,街對面有一座菜市場,有時我就去那裏買肉買菜,炒個什麼的當午餐或晚飯。但時光易老,如今滄海桑田,估計那座簡易樓恐怕也已經大變身了。至於街名,後來才知道,那時,北京市政府下屬一些辦公室就設在槐柏樹街,所以市民都稱它為市府大樓。而槐柏樹街,那是因為相傳以前高坡處有一棵老槐樹和兩棵柏樹,因而統稱為槐柏樹街,已經叫慣了,即使現在早已不是當年光景,名稱卻也延續下來了。只是我雖然多次回北京,但都沒有機會重回槐柏樹街,不知它如今變成什麼樣子了。
那年到西安,小芹曾帶我逛街,他指着街邊的樹木,告訴我,那是槐樹,中國槐。我弄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但心想,不過是槐樹的一種吧?
熟悉的,應該還有法國梧桐。上大學報到時,北師大當時開的是東校門,一過傳達室,便望見人行道兩旁的梧桐樹,聳立在那裏,好像歡迎我們的到來。進校後分配宿舍,我三樓的窗外便是肥大的梧桐樹葉,夏天時,當風吹來,那樹葉打在窗口上,沙沙直響,陪伴着我青春的夢,直到天明。直到很多年之後,我重回母校,那棵法國梧桐,已經生長到越過四層樓,變成從屋頂上俯瞰下面了。這法國梧桐,我在南京也見過。印象最深的是那一次,L駕車載我們上中山陵,當車子駛進林蔭大道時,兩旁的法國梧桐茂盛,恰像兩列衛兵站崗,右邊的向左彎,左邊的向右彎,形成拱廊,車子就在梧桐樹下穿過。那感覺,真是非常立體。
松樹是北京常見的樹,太廟如今叫勞動人民文化宮,那裏就很多。傳說秦始皇當初上黃山,忽然大雨傾盆,幸得山上有兩棵古松遮雨,所以秦始皇就封這兩棵松為「五大夫松」。只是,大概因為司空見慣,不見得有什麼稀奇,我也就從不以為有什麼特別了。
曾經讀過一首詩,題目是《榕樹》。我到福州時,印象是那裏多榕樹,難怪福州又稱為「榕城」。老榕樹的樹根露出地面,緊緊地抓住土地,樹葉像傘一樣張開四布,樹下成了一片陰涼世界,下雨又成了避雨之所。我少時住在赤道山城,當地朋友帶我去榕樹下的手推車熱帶果檔喝果汁,一面指着頭頂上的榕樹蔭,你知道嗎?這樹上住着許多精靈!於是,許多神奇故事便衍生而來。
當然還有聳天楊。那年從北京乘火車去烏魯木齊,那時只有火車,學生票,四天三夜的長途路程,一路咣噹咣噹,晚上便靠在硬座上,睏極了睡去,竟斜倚在旁邊一個女中學生,一驚,醒過來,尷尬一笑,連忙坐正。但不一會,她也睏得歪了過來,也都彼此一笑,好像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情似的。大家都明白,出門在外,應該互相關照。
進入大西北,變成一路黃土連綿,一棵棵聳天楊,陪伴着一匹匹屹立不動如雕塑的駱駝,在戈壁灘上列陣。聳天楊又稱鑽天楊,正因為它不畏嚴寒與乾旱,挺立在荒漠上,有如驕人的頂天立地男子漢。後來在烏魯木齊的街道上,我又看到街邊種着一排年輕的聳天楊,既非蒼勁得令人肅然起敬,也不是蓬勃到叫人心醉,它們還沒有茁壯成長,卻顯示出無限生機。這一晃,幾十年過去了,小樹肯定已長成大樹成蔭,什麼時候,有機會重去,去看那當年小樹,成長為大樹的樣子?我不知道。
還有白樺樹,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長白山下,那天,準備上天池,先在二道白河鎮的白山大酒店借宿,晚上散步,見到一片白樺樹林,震懾了我的心。之前,常在前蘇聯電影中看到白樺樹的鏡頭,後來又在海林市橫道河子鎮的俄羅斯村,看到一座座俄羅斯風格的洋房,還有充滿俄羅斯風情的白樺林,令我回想起電影《齊瓦哥醫生》的片頭。而在現實生活中,白樺林離我,實在太遙遠了。
.陶然
香港著名作家,現任《香港文學》總編輯兼《中國旅遊》副總編輯,著有《追尋》、《與你同行》、《一樣的天空》、《天外歌聲哼出的
淚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