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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她,中國的白朗甯夫人林子

時間:2018-02-25 03:15:46來源:大公網

  有一種朋友,平時可以沒有聯絡,但一旦聽到她的聲音或見到面,就會讓人特別的興奮。生命中能給我這種感覺的朋友不多,但總有那麼幾個,這是一種緣分,也是一種恩典。/蔡益懷

  這天,完成一次學校的演講,帶着些許倦意回到家,靜靜地坐在躺椅上小息。手機震盪,響亮的鈴聲悠悠揚揚,林子,一個很久沒有聲息的朋友。電話鈴聲的旋律與節奏,好像跟撥鍵人的性格息息相通,這響聲就是林子的,爽朗,明快,這是讓人第一時間就想接聽的電話,不像有些來電會讓人遲疑。

  我是林子。她自報家門。

  其實,我手機裏一直儲存着她的號碼,有來電顥示。

  有一兩年沒見了吧?我問,你在哪裏?

  在香港,回到香港了。

  我一直以為她在深圳,也隱約聽誰這樣說過。

  她說,她去年九月就回到香港了,但沒跟人聯絡。

  怎麼會這樣呢?我和她在微信上是有聯繫的。我們經常互傳一些彼此都感興趣的文章,不用點讚,毋須評論。有這樣的默契,只有相互信任的朋友才做得到。畢竟,時下的「朋友圈」愈來愈靠不住,可以信任的「朋友」愈來愈少。遺憾的是,我竟然不知道她已經回到香港,這是否有點不可思議?還住在柴灣嗎?我問。

  是呀,翠樂邨。她說。

  我連聲哎呀,早不知道,不然就約上見一面。事緣我這天下午就在她家附近。當天中午到作聯開會,下午又到附近的一間學校演講,中間隔了兩個鐘。當時還在想,有誰住在這附近,約出來喝杯咖啡,打發時間。腦中搜索了一下,想不到什麼人。有時不是想不到,是有些人想到了也不想見,自然打消念頭。無聊中只好到漁灣邨轉悠,又在翠樂邨樓下的兒童遊樂場閒坐曬太陽。冬日的陽光溫煦暖人,還不致百無聊賴,何況我隨身帶了一本書。但是,不知道想見的人就在附近還好,一知就不能不惋惜錯失了機會。香港這地方,約一次見面可不容易。

  聊起來才知道,原來林子這一年可不安寧,日子過得像坐過山車一樣,驚險連連。之前,她去哈爾濱參加詩會,突然胃穿孔,送院急救,一住就是一年,中間醫院幾次發出病危通知。她說,幾次都以為就此告別各方朋友了。真是禍不單行,香港這邊房屋署見她長期不在港,發出收樓通知,限她九月遷出。事實上,她並不是沒有將情況通報當局,而是兒子代她發的電郵,人家政府部門沒有收到。這事弄得橫生變故,能不折騰嗎?豈止折騰,簡直是一次劫數,居然要上仲裁庭。好在,她拿出了過去一年住院,幾次出入生死大關的病歷證明,這保家衛屋的戰鬥才告平息。

  受罪了,林子!好在一切都過去了。過去就好。

  林子可不是那種會為這種驚濤駭浪哀怨的人,她像在擺談一件陳年舊事一樣,頤然回首,風輕雲淡。

  她打電話來,並不是要訴苦,而是告訴我詩人夢如在中央圖書館的六人畫展上有新書發布,約我一起參加。我知道夢如的動向,她給過我電郵。夢如跟我是近三十年的舊識,她告別詩壇十八載之後,以詩相約,加上林子的盛意,哪有不到的道理?

  就這樣,我和林子在中央圖書館的展覽廳又見面了。這次,她是坐着輪椅來的,由她的小兒子推着進入展廳,見到人就遠遠的揮手。她哪裏像個病人?像以往一樣,神采奕奕,雖然是八十三歲高齡的人,又大病過一場,她看上去還是那麼精神。她站起來跟夢如擁抱,又和我熱情握手。隨後,她轉身取出兩本書遞給我。有備而來的文友相會,書是最好的見面禮。我送給她一本我的散文集,她回饋給我二冊,一本是家族史《名門家族的守望者》,另一本是史威登堡的《通行靈界的科學家》。同前一本不一樣,後一本是她自己掏腰包複印的著作。她知道我會喜歡這兩本書。朋友就該是這樣的,知道你的脾性,知道你的心性,毋須言語,默然會意。前一本書裏收入了早年的一篇文章,〈往事如煙〉,寫父輩的苦難,我很多年前就看過影印稿。這是一卷苦難史,像許許多多的中國家庭遭遇過的歷史一樣,不說也罷。撫着兩本書,我又想起了林子送給我的另一本複製書,《白朗甯夫人抒情十四行詩集》。林子就是這樣的人,她認為好的書,就會跟人分享,複製一大批派送給朋友。有時候,我讀着白朗甯的愛情詩,就會想,林子將這本她珍愛的書複印送人,豈是送出一本書那麼簡單,她是在傳送福音,愛的福音,讓大家都領受到她所得到的愛情天啟。

  同樣,我也會想,沒有白朗甯夫人的那些十四行詩,會不會有〈給他〉這一首現代經典?估計沒有,因為如果沒有那一位初戀的男孩寄給她一本《白朗甯夫人抒情十四行詩集》,她的詩情大概不會被喚醒,每天寫上一首十四行。不過,我又會想,沒有白朗甯,也會有〈給他〉,只要有那真摯而熱烈的少女情懷,一樣會有一首〈給他〉,不管是不是十四行,可能更短也可能更長,無論哪一種形式,都會有那火一樣的激情。她,就是中國的白朗甯夫人呀,一首〈給他〉,唱出了多少戀人的心聲?這首戀歌已永遠鑴刻在中國百年新詩的豐碑上,也長留在我的心間─

  給他

只要你要,我愛,我就全給,

給你─我的靈魂、我的身體。

常春藤般柔軟的手臂,

百合花般純潔的嘴唇,

都在等待着你……

愛,膨脹了它的主人的心;

溫柔的渴望,像海潮尋找着沙灘,

要把你淹沒……

再明亮的眼睛又有什麼用,

如果裏面沒有映出你的存在;

就像沒有星星的晚上,

幽靜的池塘也黯然無光。

深夜,我只能派遣有翅膀的使者,

帶去珍重的許諾和苦苦的思念,

它憂傷地回來了──你的窗戶已經睡熟。

  一首寫在上世紀五十年代的詩,鎖在抽屜裏二十多年,直到八十年代才在《詩刊》正式發表,並獲得全國詩歌獎,從此成為廣為傳誦的情詩。這說明什麼?真正的好詩是不會被時間埋沒的,相反像有年份的酒,放得愈久愈醇厚甘洌。

  如果這首詩讓你看到了熱情似火的林子,那麼,我倒願意告訴你一個不一樣的林子,今天的她被生活冶煉得淡然溫潤了,寵辱不驚,寬厚而通達,無論經歷多少磨難,都不留痕跡。我知道,在她心愛的人離她而去的時候,她是怎樣的悲傷,那是另一種至烈的愛與痛。我從她的文字中看到了一個女子悲歡離合的一生,但無論喜樂還是憂患,順境還是逆境,她就這樣走過來了。她並不高大,但她總是那樣高雅,這是一種渡盡劫波的平和與從容。

  在中央圖書館的展覽廳裏,我第一次想到要和林子合一個影,因為我不知我們下次再見會在何時。展廳裏有各種的面目與表情,久別的重逢,不經意的邂逅,不期而遇的驚喜,或有意無意的迴避,一如風格各異的畫面與色調。展廳,又何嘗不是一個聚散的渡輪碼頭?你來我走,匆匆一面又分手。我和林子見過面,完成了相見贈書敘舊的心願,也各自消失在展廳的不同區間,她有她的喜好,我有我的選擇,我們各自遊走。

  畫展開幕禮仍在進行中,演講嘉賓正在滔滔不絕讚美參展畫家的畫功,我悄然告退。我沒有看到林子,估計她在展廳的另一端。

  告別,有時只是一種繁文縟節。手持林子送贈的書,千言萬語已在其中,心靈相通,俗套可免。

  見字如面,相忘於江湖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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