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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世紀最美麗的愛情故事\綠騎士

時間:2018-02-11 03:15:46來源:大公網

  一個人選擇離鄉別井到異國定居,總有些重大理由。尋求理想?受環境所迫?……他,都不是,只單是為了一個女子:屠格涅夫(一八一八至一八八三)畢生的戀愛,都是近在咫尺,遠在天涯。

  碰到流星

  在巴黎西郊約二十公里,來到布智花鎮(Bougival)。在塞納河左岸一間新式酒店的停車場邊,走上一條很斜的路來到半山,只見一座座廉租屋。再走上一條雜草叢生的小路,才終於找到「梣園」。硬邦邦的現代日常生活氣氛間夾着一段童話故事般的綿綿愛情。

  推開滿銹的鐵欄柵,一進去,迎面恬然展開一個蒼翠重疊的大園林。在高壯的梣樹蔭下、沿寬闊的泥路蜿蜒而上,來到一座雍容的白色意大利式大宅。可是牆壁頹破,恐怕快會倒塌了,被鐵欄圍着阻止人走近。

  再上,轉彎後,小山丘較高處,便見到一座兩層紅磚白石的俄式近郊屋,閣樓和二樓各有陽台。屠格涅夫在此度過了生命中最後七年多。

  這兒已改為博物館,一九八一年經過重修,所以狀況良好。一九八三年屠氏一百周年忌辰正式開幕。樓下兩室的展覽場所不大,只能陳列出部分手稿和資料,不過也能扼要地將這位文壇巨人的一生呈現在人前。

  屠氏出生在一個非常富裕的貴族家庭。屬地中有十多條村落,擁有五千個農奴。自幼受良好教育,懂法、德和英文。因為學習狩獵,大自然深深地滲進他的血脈中。他很年輕時便對農奴制度極為反感,他寫的第一首詩是一個農奴教他的。二十歲時去德國住了四年。回國後和女僕相戀,生下了一個女兒,被專橫的母親大發雷霆拆散了。

  翌年,一八四三,在聖彼得堡意大利歌劇院遇見女中音寶蓮.維雅道(Pauline Viadot,一八二一至一九一○)。她演出《塞維利亞的理髮師》中羅仙娜一角。這個仍是籍籍無名的年輕詩人,被台上的歌聲和流盼懾掉了魂魄,在台下更神魂顛倒。他回憶道:「彷彿是幾世前定下的約會。」像被流星碰到,將他彈了去另一度生命軌跡。從此,一切都是為了接近她,並不理會她是有夫之婦。

  寶蓮是西班牙人,出生於音樂世家,自幼隨李斯特學鋼琴,十六歲即上台擔任羅西尼的《奧賽羅》女主角這重要角色。才二十多歲,已風靡歐洲,皇室貴族都為她迷醉。聖彼得堡的學生們冒險橫過結冰河去看她的演出。

  三匹感情奔馬

  通過第一個較小的展覽室來到一個大廳,擺置着一些玻璃展覽櫃枱;在這兒常舉辦音樂會等活動,多麼迷人的氣氛。大室中最引人注目的無疑是屠的鋼琴,和其上那張畫像,像守護女神,當然是寶蓮。

  畫家筆下把她美化得與真人像是兩個人,照片則無可遁形了。眼睛微凸、厚嘴唇,輪廓粗。橫看豎看,豈止算不上是大美人,說是小美人也很勉強。她卻偏偏顛倒眾生,紛紛拜在石榴裙下的都非等閒之輩,而是名重一時的文學家、音樂家,其中最著名的自是為她終生不娶的屠格涅夫。她定是有超常的魅力,內在美竟有如此力量,不容不信。

  自從歌劇院驚艷,屠心中便只有法蘭西。加上他進步的思想與當時的政治氣候不脗合,在四七年便離開了故鄉。首次到法國便是在路易和寶蓮.維雅道夫婦的古堡裏作客,開始了長達三十八年的奇異而溫柔的三人行。

  一八五○年時,尼古拉斯一世召命所有在外的國民回俄。屠迫得在國內留了七年,其間寫了無數長信給寶蓮。「我沒有一天不想你一百回,沒有一夜你不來到我夢中……擁有你的愛我感到多麼幸福,離你這樣遠我十分痛苦。」「你知道,我的身體和靈魂永遠屬於你。」每年十一月一日,對他來說是神聖的,因為是他跟寶蓮相遇的日子。「下星期二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七周年。……我可以溫馨地對你說,在世界上我不曾遇上一個比你更好的人。」「我很快樂,因我和你完全緊密相連。如果我是一棵樹,你同時是我的冠和根。」

  七年後他再回法國,就更不離不棄地隨在寶蓮身畔了。她光芒四射,跟當代最著名的音樂家合作、名作曲家為她「度身訂造」編歌劇。她在四十出頭便停止演出,專心作曲和音樂教育,致力鼓勵新進的年輕音樂家。

  一八六三年,維家去德國巴登-巴登(Baden-Baden)居住,屠也跟着去,住在附近。替寶蓮創作的輕歌劇配文,她亦將屠的詩作譜上音樂。首相卑斯墨與普魯士國王王后都對她十分傾倒。

  七○年回到法國後,屠仍是住在維家巴黎大屋的頂層。四年後屠在布智花鎮、曾屬拿破侖之妻約瑟芬的狩獵地中買了這六公頃的地段,命名「梣園」,讓維氏一家安頓在大白宅中,自己在較高處建了俄式屋子,從露台可看到寶蓮的住處。

  屠氏身在法國,而作品都與俄國血脈相連。尤其是著名的話劇《鄉間一月》那曲折的戀愛,和史詩般刻畫舊俄羅斯踏進新年代的《父與子》。

  希臘神話中,宙斯創造人類之初,人是從梣樹裏誕生的。而這兒梣樹的光華、大白宅的雍容、女主人的優雅、與當代最出色的文化人的氣度互相輝映。在這兒進出的除了與屠是莫逆的福樓拜,有馬拉美、喬治‧桑、左拉、都德、龔古爾、法朗士、莫泊桑等;和音樂家如古諾、布拉姆斯、舒曼夫婦,華格納、蕭邦、聖桑、佛瑞、貝里奧士……

  寶蓮的丈夫路易.維雅道是位著名的西班牙藝評家,是首個將唐吉訶德譯作法文的人。他比妻子年長二十一歲,卻不嫉忌這個硬生生地擠進自己家庭的英俊詩人。無疑,他非常欽佩屠的才華,且與他在多方面都很投契。兩人合作翻譯普希金的《歐根.奧涅金》,和果戈里的作品等,實在是兩位好友。不過這情況又確是非常特別,所以都說路易極有修養。

  喬治‧桑是維家摯友。她十分尊崇路易,至於寶蓮的愛之方式,她形容為:「她溫柔、純潔、慷慨、沒有風暴……一言以蔽之,她沒有激情。她的激情都留了給她的藝術。」

  可能就是她處理感情的平靜方式容許了這奇異的三人世界。她像一手把持了三匹感情奔馬的繮繩,駕馭着生命的輪車,在音樂與文學中騁馳。至於她和屠之間的實際關係到底達到怎樣的地步,至今仍是受人討論的議題。

  總之,三人一起過了和洽的三十八年,互相擦起創作的光芒。

  祖國和愛人相伴

  然後上去樓上的書房和寢室。是根據寶蓮的女兒克洛汀的繪畫重修,而傢具如書櫃書桌等都是屠使用過的原件。在這工作室中他寫了《處女地》和許多散文詩。

  窗外燦爛的夏日陽光映得室內特別陰寂。看着那張垂着厚重帷帳的大床,想像倚在病榻上的偉人,口述那篇自傳體的《海上火災》,和短篇小說《末日》,預言將會在俄國鄉間發生的暴行。他一句一句地唸出心底的話語,由終生不渝的紅顏知己在床邊一字一字地錄下……祖國和寶蓮都伴着他,直到最後。

  一八八三年,路易逝世,同年九月三日,屠氏也永遠離去。寶蓮在四個月之內失去了兩度最親密的生命支柱。

  卧室中像是聽到他的遺言:「當我的一切都消失成灰,你、我最溫柔地深愛的朋友,別到我墓上。別忘我,也別在你的日常生活中尋找我,我不要阻礙你的快樂片刻。但是,每當你感到寂寞的時候,請拿起一本我們最愛的書,找一頁有些美得曾使我們一起感動落淚的字句。閉上眼,伸手給我,我不能再握你的手,但你會感到一種輕輕流動的愛撫……啊,我唯一的朋友,我溫柔地深愛的人。」

  激情與童真

  走下斜路,這兒散着「溫柔巨人」(龔古爾這樣形容他)的氣息。忽在心頭湧起在中學時代首次讀到《獵人日記》時的震撼。屠氏是農奴制度中高高在上的利益享用者,卻畢生都為推翻這個不平等制度而努力。這本通過描寫農民生活去批評制度的書,曾使他下獄一個月,之後被軟禁。除了以文字作武器,他採取具體行動,拒絕成為農奴主,及以減收贖金方法讓農奴贖回土地。他堅持不懈地撒下的精神種子發揮了很大的力量。一八六一年,亞歷山大二世和平廢除這落後的制度,二千三百萬農奴被解放。

  這位深厚的人道主義者,因為思想進步受到封禁,好些話劇直到一八六一年才獲在俄國上演。他非常擅長塑造女性形象。至於愛情故事,六部長篇中的男女主角都是有緣無分,黯然收場。

  激情如煙花燦爛,多數都在高潮後很快回歸平淡,最多不過化為溫暖的爐火;但他戀愛的煙花繽紛了整輩子。痴情往往是與童真相連。他不但「小我」的感情如是,一輩子對「大我」理想不離不棄,何嘗不是滲着固執的童真?

  在這寬大的園中他度過快樂的最後七年,狩獵、寫作、接待朋友、近着寶蓮。其實他不但愛她,亦愛她的丈夫和他們的四個孩子,孩子們亦很喜歡他。他對自己的女兒作豐裕的經濟支持,但並不親近,他很盼望她幸福,但她在生了一個女兒後婚姻破裂。屠一生都沒有家庭,而從維家借到了家庭幸福。至於情人,永遠都近在咫尺、遠在天涯。真正的愛,不一定是擁有。

  莫泊桑認為這是十九世紀最美麗的愛情故事。

  回程再經過那荒置的白色大宅。今年是屠氏出生二百周年,屠格涅夫之友協會主席已是八十五歲高齡,四出呼籲籌二百萬歐元作修葺費。無論怎樣,這個偉大的靈魂都會永遠活在人們心中,但若能重修大宅和園子,會是美好的歷史見證。

  .綠騎士\&

  原名陳重馨,香港作家。現定居於巴黎。著作有《綠騎士之歌》、《棉衣》和《深山薄雪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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