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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山二記\陸春祥

時間:2017-08-27 03:15:38來源:大公網

  舟山群島的主要島嶼中,有一個秀山島,近二十三平方公里,面積近似澳門。秀山三日,聊記一二。

沙灘

  我住秀山君廷酒店,陽台瞰海。

  關緊門窗,海浪聲依然清晰傳來,嘩,嘩,嘩,有節奏,慢騰騰。睡在床上聽濤聲,這樣的日子並不常有,即便影響睡眠,我也決不會怪它們。嘩,嘩,嘩,它們非常執著,不急不緩,一種底氣十足的沉着冷靜。濤聲們排好隊伍,一撥一撥向沙灘上衝,它們只聽大海的命令。

  似乎聽了一夜的濤聲,其實並沒有,記憶裏,中間只短暫地醒來一次。

  晨起的光,亮了窗簾,一骨碌起來,奔陽台上,想看日出,但見雲層還是厚,濃雲裏透射出幾束光,看樣子,太陽已經升起,聽那濤聲,不,看濤聲,更清晰,一層層捲往沙灘。海邊已經有人散步,海浪裏也有小黑點在浮動,那是早起者在游泳。

  雖然有點惺忪,還是揉一揉雙眼,準備去走沙灘。旁邊的房門,啪地一聲關上,但及兄已經出門了,他說他去走海邊的遊步道。

  海風清爽,吹在身上,極度舒服的那種,雙腳踩進海水裏,有點涼。

  我沿着弧形的海灣,從西往東走,疾走。

  這弧形不大,目測也就五百米左右,但弧線比較漂亮,淺圓,均勻。遠處的海邊,有白色間藍的箱式建築群擠擠挨挨,那是愛琴海別墅區,前一天下午,我們從海邊遊步道下來,就經過那片地區。

  浪還是一波波頑強衝來。

  我在心中,向這些海浪問了早安,這些浪,昨晚一直不停息地向沙灘發起衝鋒,它們不知疲倦,後浪推前浪,前浪倒在了沙灘上,它們變成白色的泡沫,就倒在我的腳邊,我踩着白浪的屍體勇猛向前。

  我有些憐憫浪。

  前浪明知要粉身碎骨,為什麼還要這麼奮不顧身?後浪一定會變成前浪嗎?有沒有狡猾的浪,永遠躲着做後浪?一定有,那些浪會利用自己的優勢,將自己做強做大,從而成為浪的領導者,那樣,它們就可以指揮着小浪,讓小浪變成前浪,而小浪們卻很單純,它們以為,衝鋒就是它們的使命,必須不顧一切。

  我沿着弧形的海灣,從東往西走,慢走。

  沙極細,前浪過後,會留下一些遺物,碎貝殼,小石子,瓦礫,自然,還有可樂瓶什麼的。

  但,我有了更重要的發現。

  每次前浪過後,海水迅速退去,退下的戰場,猶如一塊塊大畫板,細看,就如千山萬壑。山是崇山峻嶺的那種,山與山之間,有溝壑,深深淺淺,還有細水在流淌,每一條細溝,它們的形態都不一樣。剛剛還在驚嘆,又一排前浪衝來,壯烈犧牲後,又留下一塊塊大畫板,又製造了另一種崇山峻嶺,與前面的圖形相比,你眼花繚亂,幾乎找不到畫的相同點。

  我用手機,將這些瞬間戰場記錄下來,這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不斷地驚嘆。也只有驚嘆。

  沙灘極硬,非常適合跑步訓練,於是,我也甩動臂膀,慢慢跑起來。

  關於秀山島的硬沙灘,我聽謝魯渤兄講過一個笑話。

  上世紀七十年代初,魯渤兄曾經在秀山當兵七年。他說,他當兵時,偷偷帶了一隻新式照相機。有一次,他們將連隊裏唯一的一輛卡車開進了沙灘,一群戰士坐在車上,盡情拍照顯擺,結果,照片拍完,車輪陷進沙灘,怎麼弄也出不來,只好求助老百姓,墊上木柴之類,才將車子開了出來。

  太陽出來了,日光漸漸地烈了起來,背上已是大汗淋漓,我沿着弧形的海灣,來來回回,走了八趟。

  弧兩頭,大大小小的礁石上,長着密密麻麻的牡蠣,如戲水的白色小海鷗。

  從來沒寫過詩,但這一回走秀山的沙灘,腦子裏流過了一些句子,我把它如實記下來,你們不要把它當詩呀:  

  我在海浪中走過了一千年,

  我要求前浪磨去雙腳無數的死皮。

  

  細沙的溝壑中,我撿了幾個小物件:

  一個五千年的白色貝殼,

  一塊六百年的碎瓷片(不確定),

  一顆火山石,

  我確定它有十萬○三千年。

  還有一隻昨晚人們狂歡扔下的可樂罐,

  一截圓蠟燭。

  

  我在海浪中走過了一千年,

  死皮已磨盡,

  雙腳獲得了新生。

滑泥

  我滑過雪,滑過沙,滑過草,卻沒滑過泥。

  比如滑沙。寧夏沙坡頭,我在響沙灣滑過沙。沙漠的深處高處,坐在高高的沙包上,屁股底下填一塊硬墊,沿着設定的滑道,急速衝下。記憶深刻的情節是,為使方向不太偏離,我將兩手插進沙裏,速度使手指和細沙發生了激烈的摩擦,等感覺火辣辣時,手指已經腫紅。

  這一回,我去秀山滑泥。

  秀山島的西北端,有個中國滑泥主題公園,一千五百餘畝的灘塗,集東海生態環境和錢塘江沖積之精華於一池。

  此前,我看過浙江衛視的《奔跑吧兄弟》第一季,鄧超藍隊和王寶強黃隊,在滑泥公園裏比賽捉鴨子,兩隊大戰,所有隊員都戰成泥人,鴨子也成了泥鴨子。

  七月九日傍晚,我們到了秀山中國滑泥主題公園。

  我和俞福達、孫昌建、謝寶光,每人領了條彈塗船,就是漁民灘塗上常用的抓彈塗魚的那種小船,也叫泥子船、笱船。我在樂清灣,看過漁民駕着小船,在灘塗上像魚一樣游動,線條流暢,夕陽下的背景裏,極美的畫面。我一看,這麼簡單的小玩藝兒,駕馭一定不在話下,信心大增。

  公園猶如海濱浴場,外圍也用網攔住。

  放眼灘塗,平滑如鏡,間有一些小灘積水,在晚霞裏亮亮的,我確定,那些水窩裏應該有不少海貨的。

  兩手緊捏小船上的橫檔,左腳踩進小船的後艙,右腳踮起,身體呈四十五角傾斜,這是個標準的滑泥姿勢。我啟動了程序,準備出發。我以為,按照這個標準程序,我駕馭的小船,會嗖的一聲竄出去,那樣,我右腳不斷踮起,身體就會像林海雪原中的楊子榮們一樣,流線的,自由的,美麗的。

  不想,右腳剛踮起,左腳一滑,身體就翻倒了。

  我也管不了那麼多,半拎半推着小船,艱難地往前方駛去。幾腳下來,似乎有點感覺了,有十幾米還非常流暢,但身體一直是勉強配合,兩腳極度不協調。

  索性坐下來,將泥往身上臉上塗去。我知道,這是天然泥,潔靜,細膩,泥中有鍺、鋅、鐵和各類維生素氨基酸等天然物質,有好多指標都要遠遠高於韓國泥、廣東泥、塘沽泥等,我來滑泥,有一半就是為了往身上塗泥。

  變身泥人後,我將駕小船方法作了小調整,右腳踩後艙,左腳踮起,身體仍然傾斜,似乎輕鬆了點,但小船總是飛不起來。我的理想是,踩着小船,在泥裏飛上一段,如滑冰運動員在冰場上飛旋的那種身影,看來只能是奢望了。

  總是跌倒,極度不順暢,雙腳站在齊腰深的泥淖裏,累得直不起腰,有些絕望,我是泥牛入海呀,寸步難行,這滑泥,比游泳累多了。

  躺倒在灘塗邊的平台上,大口喘氣,仰望看天。那種感覺,是跑三千米到終點時的感覺,是登上泰山頂的感覺,我知道,這是極限在挑戰身體。

  此時,我腦子裏飛速轉動的,依然是那些駕馭着彈塗船,在灘塗上流暢的身影,他們趁着潮退,在海塗上抓捉各種魚類,撿拾各種貝類,身姿矯健。他們長年如此,他們要為孩子賺取學費生活費,他們要維持生計,而我,僅僅是幾十分鐘的體驗,卻累如癱狗,他們那種無言的累,又能向何人訴說呢?

  也許,日久訓練出來的漁民們,他們熟練掌握了駕馭小船的技巧,並沒有我一樣的累,但即便有些輕鬆,那也是上蒼對他們的獎賞。

  這一次秀山滑泥,已經載入我記憶的史冊。

  我想,若有機會,我一定還要去滑泥,不一定滑,我就靜靜躺在泥漿中,任那些微量元素和身體親密接觸,藍天作紙,泥塗當床,寫四個大字:秀山滑泥。

  ‧陸春祥,中國作協會員,一級作家。已出版隨筆集《病了的字母》、《字字錦》、《樂腔》、《筆記中的動物》等。作品曾獲第五屆魯迅文學獎、浙江省優秀文學作品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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