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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一度

時間:2017-06-11 03:15:47來源:大公網

  娜娜是龍雲的同班女孩帶來的,在武藏野大學學美術,櫻花盛開的畢業就職時期,最後一次同學酒會,她站在粉色如雲的樹下,身着櫻花色的針織衣,淡綠的裙子,亞麻色的風衣,頸中掛着髮絲般細柔的項鏈,如同一朵盛開的櫻花……

  人形町狹窄的小路如同迷宮,每條小路看起來都那麼相似,到處有着豎條紋拉門的日式舊木屋和門口掛着半截的藍色印染土布,招牌看起來也都那麼相似,都是用書法寫就的各種魚類的名字:鰹、鰯、鰺、鯰、鰻、蝦、鰍、鮪、鮭……這些料理店老闆大概是國語老師轉行的,惹得客戶在門口撓頭,排隊時候胡猜一陣,不知不覺消磨着等待的時間。

  人形町是做人偶而出名的東京下町,所謂下町是以前手工藝人聚居地,算是下里巴人的地方,到如今早已成為東京傳統文化保護區,也是商業區,老舖很多,料理也保持着古早的風味。

  龍雲對於典型的日本下町非常陌生,他在小路中胡亂穿梭着,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周五晚上的餐廳到處火爆,走了回頭路和等待的客戶打了幾個照面,頗為尷尬地撓撓頭。手機上的蘋果地圖似乎誤差過大,索性關了地圖,一個人手插在褲袋裏站在交叉的小路中間東張西望,像個人體羅盤針一樣感覺方向。

  龍雲剛剛從大學畢業一年,通常中國人來後先學一年日語才去考大學,因此年齡比同屆的日本人略大一些,也多一點成熟感。不過在公司的前輩們看起來,那嘴唇上的細細絨毛和自己的對比仍然喚起了歲月的滄桑感。他因而經常被同事們調笑,故意被要求做一些晚上聚會的幹事,預訂一下座位,第二天到各人座位上收收隔夜的酒錢,順便被徐娘半老的女同事們摸一把手,揩一把油。這是龍雲進入營業的第一關,他非常順利地過了,得到了男女老前輩的一致喜愛。

  此時龍雲穿着襯衫,西服脫下來搭在手臂上,另一隻手提着公文包,五月的天氣恰到好處,空氣中有着初夏的清香,每周健身的他保持着良好的身材,胸肌從白襯衫中隱隱透出的形狀令過路的人忍不住回頭多看他兩眼。顏值和身材是營業人員的本錢,英俊的男性潛意識裏多多少少在運用一些男性荷爾蒙和客戶周旋,加上親和的笑容、恰到好處的捧場,以及偶爾不經意露出的一絲羞澀,基本上把工作就做到位了,剩下的就是價格和產品或方案等經理和技術部門的事情。

  龍雲四下觀察一下路的形狀,標誌建築,突然很肯定地揀了一條小巷一直走下去,整個過程行雲流水,瀟灑自如,髮蠟做出的略帶凌亂濕潤的髮梢襯托出臉頰清晰的線條,入行時間不長,酒局尚未將他的腰圍撐大,一切都剛剛好,彷彿從日漫中走出來,在生活尚未磋磨掉那一絲絲青澀之氣之前,即使在經濟前景晦暗不振的時代,即使工薪階層的未來看得到盡頭,此刻當下的他依然動人心弦。身邊走過白髮絲絲的那些蒼老瘦弱的背影,是他的未來,然而他看不到,也不會去想,他堅定地走着,此刻只是想着一個人,可愛的娜娜。

  娜娜和上戶彩有點神似,面部平坦,皮膚白皙,眉眼細長,如同浮世繪裏的古典日本美女,又有點像山楂樹裏的周冬雨,略豐滿的嘴唇與簡潔的臉部線條形成不對稱的感覺,有點性感,但娜娜好像對厚嘴唇不太滿意,總是下意識抿着,而笑起來右邊的小虎牙卻跳脫出來,剎那間活潑可愛。

  娜娜是龍雲的同班女孩帶來的,在武藏野大學學美術,櫻花盛開的畢業就職時期,最後一次同學酒會,她站在粉色如雲的樹下,身着櫻花色的針織衣,淡綠的裙子,亞麻色的風衣,頸中掛着髮絲般細柔的項鏈,如同一朵盛開的櫻花,龍雲一時間呆住了。人面桃花相映紅,就是這樣的畫面吧,他想,桃花改做櫻花,畫面更加雅致。

  兩人的交往幾乎是命中注定,娜娜小巧,龍雲總是害怕她突然被風吹走,如同散落的櫻花花瓣。

  和娜娜交往一年多,龍雲突然想帶娜娜回武漢去看看父母,娜娜卻突然表現出害怕的樣子,「我不想變成我媽媽的樣子。」

  龍雲只知道她父母離婚,她和大學教授的父親同住,從未問過她媽媽的事情。

  「媽媽怎麼了?」

  娜娜搖搖頭沒回答,「龍君,我永不想結婚。」

  龍雲本想說見父母未必是結婚,大家都還小,還可以等幾年再說,但談話就此不了了之。

  活在當下也好,龍雲不着急,青春還在,還可以揮霍,過幾年娜娜的心意也會變的吧,日本的年輕人結婚都偏晚,過了三十五再談婚論嫁的很多,急什麼呢。

  小路的盡頭是烤雞店,龍雲憑着感覺左拐,再右拐,到一條更加幽暗的小巷,才看到今晚預約的餐館。高瀨部長是關西人,提議吃大阪鐵板燒,龍雲下午查到這家名店,預訂下來。

  來得早佔位子是作為後輩的分內事,龍雲坐下來喝了口冰水,熟門熟路地點了幾個小菜、鐵板燒,坐下來等高瀨和其他同事。

  龍雲打開手機LINE給娜娜發消息,「晚回,今日同事聚餐。」娜娜卻久久沒有回消息,自那次回家看父母之事以後,娜娜似乎在故意疏遠他,龍雲心裏有種不太踏實的感覺,他略焦躁地刷刷網上新聞,等着同事到齊,才將手機收起來。

  去年以來,不動產因為中國過來的購房客源增加,似乎樓價有所攀升,然而仍然沒有大的發展。對於龍雲所在的不動產商,房源比較少,平時營業倒不全是拉買房客戶,而是要從大的不動產公司那裏去求爺爺告奶奶勻一些房源到手,基本靠的還是公司積累下來的關係,今天也是和三井住友拉拉關係,談談感情。

  不一會,主客三井住友的加藤到了,大家舉杯,喜笑顏開,營業的先輩們個個是段子手,高瀨一口氣乾掉一杯啤酒,加藤不懷好意地說,「哎呦,高瀨今天晚上打算躺在哪裏啊?」

  高瀨四十多歲,具有大阪女性的豪放和精明,開關一下子打開一般,做出了不勝嬌羞狀,「哎呀呀,喝醉了誰知道啊?」

  不明就裏的廣川和另外幾個營業都拿眼光探尋着,「上次在哪裏啊,高瀨部長?」

  「就在家裏。」高瀨高聲說,「不過醒來身上的衣服都沒了,不知道怎麼回事啊?」

  「哎呦呦,高瀨啊,房間裏沒有別的人嗎?」三井似乎是在配合她,將舊話題重新回溫。

  「沒有啊,會不會是回去了呢?哈哈哈。」

  高瀨經常這樣自黑,眾人都配合着大笑,酒場一下暖起來,龍雲趕緊叫來服務員續杯,啤酒一般三杯,過後換日本酒。龍雲喝着冰水,眼睛一直照顧着大家的酒杯,大阪燒上來,熟練地拿起碗,將食材倒入,再倒入調好的麵粉,一圈一圈拌起來,動作穩重,不慍不火。高瀨的自黑段子,龍雲在一本營業的書中都看過,日本人簡直就是機器人做的,對話幾乎都有標準模板可查,做營業真的拿身體去倒貼其實不多。龍雲此時覺得一切都和空氣一樣,所有的東西都能夠從身體中穿越而過。

  「你知道嗎?高瀨部長離過婚哦。」岡田三十多歲,是營業支援,一般陪客戶沒有她的份,基本上是八卦爆料中心。大江溫和地笑笑說,「聽說原先的先生是個教授。」

  龍雲和岡田都吃了一驚,在日本教授收入可觀,一般夫人都是全職主婦,「高瀨難道結婚後沒有辭職嗎?」

  大江搖搖頭,「高瀨部長原來是專業主婦,她母親得了癌症之後,治療費太高她不肯放棄,她又拚命要照顧母親,日夜守在醫院,不太回家,等母親走了,夫妻就離婚了,聽說還有個女兒呢,跟着她前夫。」

  龍雲心中彷彿被擊打了一下,想起娜娜的謎一樣的媽媽。

  「離婚後重新出來工作,還能做到營業部長,高瀨真是了不起啊。」岡田難以置信地嘆息。

  「高瀨是先去新宿的俱樂部打工的,她運氣好,認識了我們前社長,嘿嘿。」大江意味深長地笑笑,俱樂部是陪酒聊天的地方,不乏一些帶色的交易。

  「社長?社長不是有夫人麼?」岡田不合時宜地驚呼起來,在大江的眼神示意下,壓低了聲音,眼睛掃了一下依然在和加藤攀談的高瀨。

  「現在聽說分開了。」大江繼續說,「我們公司被上面的group合併的時候,前社長離開了,高瀨才留下來做了營業,後來升了部長。」

  龍雲心裏湧起憐惜之情,遠遠觀察着高瀨,似乎要找出幾分和娜娜相似之處,又覺得自己可笑,怎麼可能有這麼巧的事情呢?不過真是高瀨也好啊,龍雲心裏對高瀨有着好感,她是個非常爽朗善良的女人。

  手機輕輕一響,是娜娜,「我晚上去看媽媽了,她在歌舞伎町。」

  (一,下一篇將於7月16日刊出)

‧一度,專欄作家、網絡寫手,現居東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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