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一陣大雨，把天地洗滌得乾乾淨淨。早上太陽出來，天空藍湛湛一塵不染，像一塊純淨發亮的藍寶石。

　　程芳坐在開車的媳婦安蒂右邊。她不時側過頭去，望着坐在小童座椅上的孫子魯比。小孫子快三歲，活潑好動，此刻卻安靜地坐着，一雙帶藍的大眼睛凝視着掛在媽媽椅背上的平板電腦，大概被裏面的卡通人物吸引，嘴角微微翹起，溢滿天真笑意。

　　程芳心裏嘀咕着，這麼小的孩子，看什麼電腦，車上顛顛晃晃，把眼睛都看壞了！不過她忍住沒出聲。臨出門時，老伴再三叮嚀，幫照顧孫子就行。現在年輕一代，跟老一輩完全走樣，更何況媳婦是西方姑娘，教育方式不同，別老不順眼。

　　昨晚兒子打電話問，明早安蒂帶孩子去農場摘草莓，你們去嗎？程芳反問道，你不去⁈兒子說，明天是「自由日」，自己安排逛書店看電影。程芳知道，這是小倆口的玩意，每月夫妻各有一天周末時間不必帶小孩，自由活動，放鬆一下。

　　她詢問老伴，「我們已約了朋友飲茶，怎麼辦？」老伴道，「回說沒空。」程芳卻說，「不行，我放心不下。」結果，老倆口分頭行事，一個會友，一個親孫。

　　農場距城市約一小時車程。在高速公路按指示牌拐入小道，兩三轉就到。沒有圍欄，前面一片草地是臨時停車場。入口處一間敞開門面的小木板屋，是售票處。後面有兩座大的木板倉，售賣飲料、熱狗和農場出產的農產品。

　　程芳深深吸了一口飽含泥土氣息的空氣，頓覺清心爽肺，渾身無限舒暢。這遼闊平坦的郊野，與喧鬧的市區截然不同。也許安蒂帶魯比來，就是為了讓他親近大自然。遊客三三五五陸續來到，多是一家大小。農地洋溢着一片孩子們的歡聲笑語。

　　程芳正欣賞眼前田園風光，忽然瞥見小孫子像松鼠般「嗖」一聲向前跑去，鑽進人群，一下子不見蹤影。她的心猛一拽，快步追去。看媳婦正跟售票青年輕鬆聊着，忙叫道，「還不快點，魯比走散了！」安蒂微微一笑，「別緊張，這裏是農場，不是商場馬路，跑不掉。」走了十來米，程芳看見小孫子隨着人流，正站在拿籃子的地方，向她揮手喊道，「快一點，奶奶！」哎，多淘氣的孩子，看漏一眼都不行。

　　來到指定採摘區。一畦畦有點潤濕的土地上，一行行齊整的草莓蔔伏着，一粒粒紅色的果實點綴在枝葉間。有大有小，有的熟透艷紅，有的仍然青澀。安蒂把魯比叫到身邊，教他把紅熟的，用手指輕輕摘下來。又問道，你跟着媽咪還是奶奶？魯比揚起小臉蛋，左右擺動一下，調皮地說，我自己！安蒂點點頭。又吩咐道，不要跑太遠，看着媽咪。

　　這小傢伙，起初還認真摘了幾顆，然後提着籃子跑開了，這邊看看，那邊瞧瞧。程芳緊緊跟着。肩上揹着小背包，裏面裝着特意為小孫子準備的夾克，還有保暖壺、瓶裝水、蘋果和餅乾，鼓囊囊的。她跟着魯比，泥地不大好走，沒多久已有點氣喘吁吁。

　　安蒂瞄她一眼，走過來勸道，「奶奶，你自己輕鬆享受一下。看陽光多美！」程芳望着頭戴棒球帽，把金色長髮束成馬尾甩在腦後的媳婦，口裏「呵呵」幾聲，心裏卻在嘆息，這個「鬼妹子」，什麼都好，就是帶小孩不上心，萬一有個意外，怎麼辦？

　　魯比像逗着大人玩，見奶奶走近，就掉頭跑。這回一個不小心，差點撞到一對男女青年身上。他愣了一下，仰起臉說聲Sorry！繞過去。程芳隨後跟上，聽見青年的對話。女的說，這孩子挺可愛。男的道，還滿有禮貌。

　　陌生人讚小孫子，程芳聽了暗自高興。小小年紀懂點規矩，離不開父母教導。看來，媳婦也許有一套別於老輩中國人的育兒經吧。

　　突然，那邊傳來魯比一聲大叫：「媽咪，看！」原來，他採摘到一顆大草莓，高興的朝安蒂跑去。也許腳步太快，一個踉蹌，整個人撲倒在地。程芳嚇了一跳。趕去一看，小孫子滿身滿臉泥巴，鼻眼縮成一片在啜泣。她心疼「哎呀」一聲，彎腰想把他抱起來。安蒂卻說，等一等。接着掏出手機，對着魯比的臉咔嚓咔嚓影相，翻看後哈哈大笑。又拿到魯比面前，「看，醜樣子，傳給爸爸看。」

　　很奇怪，小孫子竟然破涕為笑，也跟着嘻嬉笑出聲，一下子站起來。他望着自己的雙手，問，「我的大草莓呢？也傳給爸爸。」安蒂抹去他臉頰沾的泥土，「田裏多着呢，你再去摘。」說完給他一個擁抱，「I love you!」然後放開雙臂。魯比稚氣地回了一句，「I love you too!」立刻拾起地上的小籃子，蹦蹦跳跳又向前跑去。

　　程芳像感悟到什麼，舒心地笑了，抬頭仰望無限明媚的天空。她忽然發現自己的籃子空蕩蕩，滿地紅艷艷的草莓正在向她招手。安蒂把她的小背包拿下，揹在自己肩上。程芳終於放下心來，與媳婦一起彎下腰去。她摘了一顆草莓，放在掌心上，看着那可愛的心形果實，渾身感到少有的輕快。她小心翼翼把它放到籃子裏，胸臆間彷彿立刻迴盪着鮮嫩草莓的清香和酸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