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是去年農曆新年時，作者送給朋友家人的新年祝福。作者供圖

　　進入臘月，日曆上的日子，就像太陽底下的雪人，瘦下去的速度十分驚人。有錢沒錢回家過年。在外奔波了一年，荷包圓滾的，已經開始大手筆採買。網購和快遞已無孔不入，無處不達，總不如千里帶回來的一箱子異鄉鵝毛，情深義重。收穫欠豐的，一頭風霜兩手空空，翻山越嶺舟車勞頓，遠遠瞥見家門口已張望多時的父母親人，鬱結着的心酸和不忿，頃刻之間消融得無影無蹤。

　　在中國人的傳統裏，過年是一種充分世俗化了的信仰。城市裏的小孩子盼年，是盼鋪天蓋地的壓歲錢。鄉村裏的小孩子盼年，是盼可以得到一年在外的父母，短暫的陪伴。老人家盼年，是看見兒孫繞膝濟濟一堂，才覺得雖然歲月虛耗但始終人間值得。抱怨年味寡淡的，多半是肩負重責的中年人。房子的貸款，孩子的未來，老人的健康，最後才是事業上的灰白慘淡。鏡子裏那張睡眠不足的臉，像是了吸足水的海綿，隨時都會繃不住摔了下來。

　　中年人的崩潰通常都是一瞬間的事。耗費心力策劃的項目，被客戶毫不憐惜地否掉；熬夜加班趕寫出的報告，被上司批得一無是處；不眠不休剪出來的片子，不聲不響就被斃掉……曾經引以為豪的才華，安身立命的專業敬業，彷彿在整個世界面前，忽然暗無天日地委頓了下去。

　　過年或者說回家過年，便是一道緩衝奔波暫停不悅重獲勇氣的隔離。把過去一整年的雞毛蒜皮，和憧憬中的舒心開懷分隔開來，把崩潰過的情緒和重新披掛上陣的未來分隔開來。一個禮拜的年，氤氳着久違了的美食，享受着親情的溫熱，放下負重了一年的包袱，在每一張敦厚祥和的面容下，酒也是熱的，手也是熱的，心也是熱的。

　　過年更像是中國人的一劑甜口良藥。撫平東衝西突五味雜陳的胃口，慰藉漂泊異鄉七零八落的淒冷掙扎，療愈早已風乾多時的心酸，和那一串一串冷凝孤寂無人分享的心事。

　　疫情在前，萬事靠後。人群流動，過分聚集，都是病毒蔓延擴散的好機會。大疫當前，就地過年。預料之中，卻比預料來得更為真實。心心念念的事情，驀然間都落了空。失望的情緒，在官方積極倡導下，變成了無可奈何的落寞。日子總還是要柴米油鹽，生活也還得敲鑼打鼓。百業凋敝，市道蕭瑟。

　　政府公布的失業率，令人咋舌，落在煙火平常的普通人家，非一句慘清冷可以形容。眼前的就地過年，也是為了能盡早斷疫絕毒，恢復常態。想想來日方長，想想粥飯溫熱，想想慈母嬌兒，中年人的果決勇敢，又戰勝了自我世界裏的繾綣纏綿。總得有人要付出，總得有人要犧牲，也總得有人要低頭默默拉車推碾。

　　家鄉有個風俗，農曆除夕前一定要理髮。年三十這一天，大大小小的理髮廳，通常都被擠得水泄不通。倘若太忙碌實在沒能趕得及理髮，過年第一天見面，就會被親友鄰居嘲諷，過了個囫圇年。年初一的囫圇，說得是當下含糊不清，說得也是來年可能會混沌糊塗。

　　混混沌沌，糊里糊塗，又何嘗不是一種讓人艷羨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