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續接到朋友寄來的賀年卡和明年的通勝（香港對日曆書的稱呼。因「書」音同「輸」，取吉意改稱「通勝」「吉書」）。呀！二○二○年就剩下不到十天了。這一年流了太多的淚，有太多的憂惶不安，但還是戀戀不捨。誰也不可否認，這是多麼獨特的一年。

　　冬至日，寒氣至極，黑夜至長。香港氣溫十二至十九攝氏度，這已經被嶺南人民認為「好凍啊」。可是北京人民說我這兒零下八度還颳着風，上海人民說阿拉格地零度還落着雨，東北人民說俺這嘎達零下三十度還下着雪滴水成冰……不過有些唯寒冬才有的體會也格外有趣：比如，冰天雪地舉着一串紅紅的冰糖葫蘆，想想就上鏡；寒雨天與朋友圍守熱氣騰騰的火鍋，慢慢啜飲燙好的話梅黃酒，想想就暖和；下班趕地鐵的路上捧一包剛出鍋的糖炒栗子，想想就香甜；踏雪尋梅，圍爐夜讀，想想就詩意……酷一點的，隆冬站在哈爾濱中央大街吃馬迭爾冰棍，瞬間火與冰的撞擊直衝靈魂。冰棍還是那個冰棍，舌頭已不是自己的舌頭。

　　這個時節，坐在香港的辦公室，敲鍵盤的同時抱着電熱袋。落日隨季節悄悄轉了方向，憑窗看不到了，抬眼只有維港雲霞，不如夏天好看。但我還是認為，迄今為止經歷的所有冬天，香港是最好過的。

　　民間有「冬至大如年」之說。我覺得，人們過冬至，是紀念一年之終；過春節，是迎接一年之始。有始有終，四季圓滿。

　　二○二○這一年，四季已滿，並不順遂。以驚惶始，以憂慮終。貫穿四季的，是看不到盡頭的「隔離」「限聚」「禁足」「確診病例數」，是從不習慣到不離不棄的「口罩」「消毒液」，是遙遙無期的親人相望不相見，是寸步難行又必須堅持的等候，是打破工作生活慣例的改變，是自律與自由的考驗與抉擇。我總覺得，自律是一個人是否靠譜的標誌之一。值得高興的，是自己的自律得到驗證，還不錯！值得珍惜的，是朋友同事的情誼。自大年夜香江畔洪爐焙酒一起守歲，一年來抱團取暖，相扶陪伴，已成至親。

　　這也是猜不出開頭，猜得出結尾的一年。因為開頭的玄機在大自然手裏，結尾的故事在人類手裏。一場疫情顯示了人類的渺小和偉大，也暴露了人性之自私醜陋。面對疫情，以中國為代表的東亞文化群展現了高度的自律與群體意識，中國也彰顯了舉國辦大事的制度優勢、人們捨身忘我的品格光芒；面對疫情，人類以超常規速度製造出了疫苗，科學終於追上了病毒。可是，在另一些國家地區，多少人在政府封城時跑上街抗議「要自由」；多少人在專家苦口婆心勸告「保持社交距離」「戴口罩！戴口罩！戴口罩」，仍然我行我素，素面朝天，流連酒吧海灘；多少人自認「沒病沒痛」抗拒檢測，多少人認為這只是一種流感，不必太在意，仍然到處旅行……猜不出開頭，是因為自然界的無常；猜得出結尾，是因為太了解人類自己。

　　一年來，香港香港香港，限足限聚限行，盒飯盒飯盒飯，班車班車班車，口罩口罩口罩，消毒消毒消毒……生活簡單，心境百味：

　　一是牽掛。起初，牽掛武漢，天天流淚。兩個月後，武漢好了，海外難了，開始牽掛海外親人；直到現在，中國內地好了，香港難了，全世界難了，牽掛與被牽掛持續中……

　　二是感動。一段時間幾乎患上「口罩焦慮症」，四處淘不到。危急之下，朋友雪中送炭：香港的WG兄弟、M姐、Amy四處搜羅口罩勻給我……海外疫情蔓延時，M兄一下子拿來幾百隻，讓我寄給海外親人；因海外航班停運，郵路受阻，Connie、D哥幫我想辦法寄抗疫物品……困守港島期間，朋友請到家裏小聚，聊解孤單；生日會海上徜徉，燭光與星辰同閃，晚霞與歌聲齊醉。

　　三是苦中有趣。疫情期間不敢遠行離島，與好友閒走散逛。首次方向陽明山莊，卻一走到了深水灣，二走到了香港仔，第三次終於走到，不巧因疫情不能進入。第二次方向淺水灣，卻在轉彎處選擇錯誤到了大坑……不過沿途一路看榕樹獨木成林，看木棉花獨樹成簇，還看到疫情之下空蕩蕩的球場，蒼鷹孤獨地在看台上盤旋，鴿子寂寞地掛在網球架上……

　　還有那些場景：春節與姐姐戴着口罩逛維園花市；二月初太平洋深處海島椰風陽光，恍若世外桃源，只認此生美好盡在於此。香港終於有了國安法──六月三十日子夜，一字一句看全文，一行一行流淚。「七一」當天一路步行，陽光特別好。

　　大寒過後，陽光陪伴我們的時間將越來越長。二○二○即將過去，卻永遠不可能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