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4日，英國退歐公投的結果塵埃落定。儘管公投前民意在留歐和脫歐的選擇上不相上下，但退歐的結果仍然出人意料。這一歷史性的決定在震撼英國和歐洲政界的同時，也給世人留下諸多困惑，其中之一便是蘇格蘭與英格蘭在歐盟問題上迥然相異的態度。

　　早在公投之前，蘇格蘭首席部長斯特金就明確表示，蘇格蘭視其未來屬於歐盟的一部分。「被脫歐」之後，蘇格蘭則再次出現了獨立入歐的呼聲。6月26日，斯特金公開宣稱，蘇格蘭議會可能會啟用一項罕用的立法機制，阻止英國脫歐。英國脫歐需要蘇格蘭議會的「立法議案同意書」，因為這直接衝擊到分權後蘇格蘭議會的責任。但是斯特金警告，她所領導的「蘇格蘭民族黨」將否決同意書，唯有如此，才能尊重大多數蘇格蘭人希望留在歐盟的意願。7月3日，在蘇格蘭議會，斯特金更進一步強調蘇格蘭要繼續懷?希望與決心去為蘇格蘭奮鬥，使其成為「更強大的歐洲和更美好的世界的一部分」。

　　蘇格蘭獨立的訴求之一是收回財政貨幣等大權，但其實獨立後的蘇格蘭想要加入歐盟，也可能要讓渡部分主權，包括財政貨幣等權利。為什麼蘇格蘭寧願在獨立後讓渡主權加入歐盟？為什麼作為聯合王國一部分的蘇格蘭人對歐盟情有獨鍾？這其中自然有現實的考量。

　　蘇格蘭的現實利益

　　蘇格蘭每年從歐盟獲得大量的補貼，歐盟是蘇格蘭最大的出口市場，歐盟成員的身份為蘇格蘭帶來投資和就業機會，而歐洲共同市場四大自由的原則不僅有利於蘇格蘭經濟的發展，也為蘇格蘭社會和文化帶來多樣性。因此，留在歐盟最符合蘇格蘭的現實利益。蘇格蘭早在上一次獨立公投中就充分考慮過這些現實的因素，歐盟身份也在很大程度上是蘇格蘭當時選擇留在英國的重要原因。

　　然而蘇格蘭親歐的深層次原因，還需要從蘇格蘭與歐陸的歷史淵源以及現實願景去理解。梳理近代歐洲啟蒙運動對蘇格蘭的哲學、經濟、教育、社會的影響，即不難看出蘇格蘭人的「親歐」本源。今天的蘇格蘭人口不過542萬，然而素稱北歐猶太人的蘇格蘭人，卻在政治經濟、思想文化、教育科技和金融理財等領域做出了全球公認的成就。而產生這些成就的思想和教育根源，都有來自隔海的歐洲啟蒙運動的影響。在蘇格蘭的啟蒙運動中，大學起了很大的作用。而蘇格蘭的四所中世紀大學——聖安德魯斯、格拉斯哥、阿伯丁以及愛丁堡大學，或是基於法國大學之模式，或者直接由法國學者來管理和任教。甚至在聯合王國建立之後，瑞德、休謨等著名思想家和社會精英，仍然前往法國或其他歐陸國家遊學、考察。蘇格蘭人的思想和創造力，也隨之傳入了歐陸以及北美等海外領地。

　　與歐陸的歷史互動，也對蘇格蘭人的開放包容精神和國際視野產生了深遠的影響。1707年，與英格蘭結成聯合王國的蘇格蘭，就已經具備全球的眼光。蘇格蘭的社會精英十分清楚，一個獨立的蘇格蘭只是歐洲小國而已。然而，聯合王國旗下的蘇格蘭則能享受世界帝國的殊榮與特權。因此，蘇格蘭與英格蘭共同推動和構建了19世紀的大英帝國。儘管蘇格蘭與英格蘭之間沒有消除歷史隔閡，但畢竟昔日的大英帝國可以讓蘇格蘭借助英國治下的世界秩序，深入到全球的各個角落。

　　民族主義的興起

　　遺憾的是，三百年的光陰以及英帝國的榮耀，也未能讓蘇格蘭人與英格蘭人之間培育出足夠的信任與認同。相反，隨?二戰後大英帝國的衰微和歐洲一體化進程的開展，蘇格蘭民族主義開始燃起。20世紀60年代，蘇格蘭民族主義爭論家湯姆．奈恩（Tom Nairn）在其頗具影響的《不列顛的解體》（The Break-up of Britain: crisis and neonationalism）一書中，追述了歐洲文化對蘇格蘭的全面影響。他在奮力呼籲英國議會向蘇格蘭與威爾士議會轉讓更多實際權力的同時，積極支持和推動歐洲一體化。今天，蘇格蘭民族黨所代表的獨立入歐情結，與奈恩的民族主義論點可謂一脈相承。

　　與歐陸的歷史淵源，以及作為開放民族參與近代國際事務的傳統，也塑造了今日蘇格蘭的現實願景。無論是作為聯合王國的一部分，還是作為一個獨立的國家，蘇格蘭都深知其無法偏居歐洲一隅，她必須面向歐洲，面向世界。因此，今日蘇格蘭的現實願景，就是希望成為歐盟一部分的同時，為構建新的全球化世界秩序發揮其獨特的作用。此次英國「脫歐」公投，實則給蘇格蘭創造了一個重建歷史夢想的機會，只是蘇格蘭二次獨立的訴求以及入歐的種種努力，都將充滿不確定，並再次考驗英國和歐盟政治家的智慧。　　　

　　香港大學歐洲問題研究中心博士生、吉林大學公共外交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