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做老師真是十分困難。

　　不久前我跟小學老師吃飯，我們提到那年一個女同學，老師記得很清楚，因為這女孩的文章有一種洞察力。比如說以「無論…還是…都…」的句式造句，她就寫：「無論是小芬的貓還是小強的狗，都不會被吃掉。」這怎麼回事，貓狗根本就不會被吃掉嘛。但你會突然意識到，小芬正在做比較：雞會被吃掉，鴨會被吃掉，豬會被吃掉，但小芬的貓和小強的狗，不會被吃掉。為什麼呢。這就是女孩的文字。

　　有次課堂教標點符號，女孩的功課仍舊出色，只是老師還是畫個小交叉，因為她忘記專名號。

　　「老師，為什麼要加專名號？」女孩問。「因為要說明詞語是個名字。」老師說，還像擔心欠說服力，翻教科書指出那一頁。「看，要加專名號。」「為什麼要說明？」「因為別人可能不知道那是名字。」

　　此後她再沒缺少專名號。

　　老師鼓勵女孩參加各種比賽，女孩獲得一個又一個獎項。一天，她把一份表格遞給老師。那可不是「小學作文比賽」而是「少年作文比賽」。但又有什麼所謂呢，老師就叫她加油。

　　兩星期後，女孩交出一篇文章，《記小芬看水母》。文章就如水母一樣多變而神秘。只是老師總覺太嫩。為什麼？他很快就意識到，不僅小芬有專名號，連香港、香港仔、海洋公園，都有專名號。

　　「刪去這些就更佳。」老師說。

　　「為什麼？」

　　老師本想說加專名號很麻煩，可這樣就無法解釋為何小學生加專名號又不麻煩。只好說：「因為升中學後就不再需要專名號。」

　　「為什麼升中學後就不再需要？」

　　他又能怎樣回答？「很多東西都是這樣。」

　　女孩便低下頭，沒作聲。老師以為她在想，直至看見淚水「嗒」的滴落地上。「專名號很可憐。」她說。

　　老師不知道女孩有沒有刪掉專名號，但他知道她沒得獎。女孩升學後許多許多年，老師總會留意各大文學比賽的獲獎名單。哪裏都沒有她的名字。

　　你猜女孩到底是有，還是沒有，繼續用專名號？老師問我。我當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