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產品

首页 > 艺文 > 正文

君子玉言/筆墨下的香港抗戰烽煙(三)\小 杳

時間:2025-10-15 05:02:16來源:大公报

  淪陷後的香港,除了恐怖,還有飢餓。「日本軍統治了十多天的香港,什麼都沒有:水電,交通,燃料,食糧,零票。」「路中心隔不了多遠,就能遇到一個惡殍,蠟黃的皮膚上呈現着深灰色的龜裂紋。」食水斷絕,人們漫山遍野尋找積蓄雨水的坑洞,「東區半山地帶,深約二尺的炮彈洞經過一夜的功夫便能瀦起半坑的黃濁的山水。天方破曉,獵取這樣的黃水的人們便在滿山跑,帶着大大小小的器皿─餅乾罐、亞鉛桶、汽油箱,乃至漱口杯。」「那時只怕炮彈炸得兇。」「現在卻恨炮彈不夠多,不夠猛!」

  人們住進防空洞。防空洞「有過死人以後,接連又發生了幾個病人。最初洞裏有『紅十字』還盡一下人事,設法將病人移去。但後來病者日有增加……『病人』和『好人』的界限就很難分清,『紅十字』於是也弄得束手無計。」(茅盾《劫後拾遺》)

  陳寅恪一家寓居九龍太子道三六九號。他辭去港大教職,在家閒居避亂。錢糧來源皆斷,唯靠些微存糧,維持生計。全家人幾個月不沾腥葷,有時以紅薯根皮餬口,每餐亦只得半飽,偶有一隻鹹蛋,全家五人分食,如珍饈美饌。即便如此,日軍送來緊缺大米,均被陳寅恪嚴詞拒絕,他直言「寧肯餓死,也不收日偽一分一毫」。

  新年之際,陳寅恪賦詩感懷:「寂寞盆花也自開,移根猶憶手親栽。雲昏霧濕春仍好,金蹶元興夢未回。乞米至今餘斷帖,埋名從古是奇才。劫灰滿眼看愁絕,坐守寒灰更可哀。太平洋戰起困居香港時作一九四二年二月─《壬午元旦對盆花感賦》」

  生活幾近絕境,陳寅恪仍堅守青雲之志。日本當局派人持軍票二十萬元,委任他到上海或廣州辦學,陳寅恪以身體有病為由,一口拒絕。他說:「至精神上之苦,則有汪偽之誘迫,陳璧君(汪精衛妻子)之兇惡,北平『北京大學』之以偽幣千元月薪來餌,倭督及漢奸以二十萬軍票(港幣四十萬),託辦東亞文化會及審查教科書等,雖均已拒絕,而無旅費可以離港,甚為可憂……幾陷入絕境。」(《致傅斯年函》)亦堅持撰寫《唐代政治史述論稿》一書。 

  在朱家驊的協調下,一九四二年五月五日深夜,陳寅恪一家喬裝混上運糧船,在狂風暴雨中離開香港,到廣州後,又顛沛輾轉一個多月,終於在六月十八日抵達桂林。逃亡中「兩月未脫鞋睡覺」。

  戴望舒時任《星島日報》副刊編輯。一九四二年三月,日軍將支持抗戰的戴望舒關進域多利監獄(今大館),七個星期後,經葉靈鳳等保釋才得以出獄。其間,他受盡折磨、身體殘損。香港,成了他文字淬火的熔爐,他筆下江南水鄉丁香小巷的纏綿,長出了堅硬的棱角。他不再沉溺於個人情愫的淺吟低唱,而將目光投向為家國奔走的抗戰士兵、尋常百姓,文字裏多了山河破碎的痛感、鐵骨錚錚的坦蕩。

  作家小思感慨:「戴望舒的詩風在香港起了很大變化。他不再在雨巷口躑躅沉吟。陷入日軍手中,深受折磨的他,在中環潮濕牢獄裏,用殘損的手掌,寫下幾闋悲壯的心曲。混合了血和淚,描繪一顆赤心。剖白式的呼號,凸顯了一個寄居香港的中國人心靈。」

  「你們之中的一個死了,在日本佔領地的牢裏,他懷着的深深仇恨,你們應該永遠地記憶/當你們回來,從泥土掘起他傷損的肢體,用你們勝利的歡呼把他的靈魂高高揚起/然後把他的白骨放在山峰,曝着太陽,沐着飄風:在那暗黑潮濕的土牢,這曾是他唯一的美夢。(一九四二年四月二十七日)」(《獄中題壁》)

  「我用殘損的手掌/摸索這廣大的土地/這一角已變成灰燼/那一角已是血和泥/這一片湖該是我的家鄉/……

  無形的手掌掠過無限的江山/手指沾了血和灰,手掌沾了陰暗/只有那遼遠的一角依然完整,溫暖,明朗,堅固而蓬勃生春/在那上面,我用殘損的手掌輕撫/像戀人的柔髮,嬰孩手中乳/我把全部的力量運在手掌/貼在上面,寄予愛和一切希望/因為只有那裏是太陽,是春/將驅逐陰暗,帶來甦生/因為只有那裏我們不像牲口一樣活/螻蟻一樣死……/那裏,永恆的中國!」(《我用殘損的手掌》)

  一月二十五日,香港淪陷一周月,薩空了終於也在這天離開香港,乘船前往澳門,然後轉赴內地。他在最後一篇香港日記中寫道:

  「我相信我一定會在短期內再看到太平山,並且太平山頂飄揚的旗幟,將不再是代表任何帝國主義的旗幟,而是代表民主,自由的旗幟。」 

  正是這種信念,激勵着人們,告別黑暗,走向明天。

最新要聞

最受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