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布魯塞爾沙佩勒聖母教堂內的魯本斯作品《基督將鑰匙交予聖彼得》(複製品)。\作者供圖
時隔一年重返布魯塞爾。此次住的酒店又距離老彼得.勃魯蓋爾(Pieter Bruegel The Elder)長眠的沙佩勒聖母教堂(Notre-Dame de la Chapelle)不遠,決定再去和大師「敘個舊」。
一五六三年,老彼得.勃魯蓋爾從安特衛普遷居至布魯塞爾。他在沙佩勒聖母教堂迎娶了老師彼得.科埃克.凡.阿爾斯特(Pieter Coecke van Aelst)之女、芳齡十八歲的梅肯(Mayken Coecke);兩個兒子小彼得.勃魯蓋爾(Pieter Bruegel the Younger)和老揚.勃魯蓋爾(Jan Bruegel the Elder)隨後在布魯塞爾呱呱墜地;著名的季節組畫也是在此完成……一五六九年九月九日,「勃老」因病去世,安葬在其大婚的沙佩勒聖母教堂。這座有着哥德式外觀和巴洛克鐘樓的恢弘教區主教堂,意外地在不足十年內見證了大師的婚喪嫁娶。
無獨有偶,一年前到此就是陰雲密布,此行也未能破例。邁進教堂,又一次體驗了「包場」。「勃老」之墓在進門後右手邊不遠處的禮拜堂內。要知道,當年能夠葬進教堂內且擁有獨立小禮拜堂的絕非等閒,畢竟連倫勃朗、維米爾等今天在西方美術史中舉足輕重的尼德蘭巨匠都未曾有此待遇,還是如此「黃金地段」。待了近一小時,往來的遊客沒超過十個,更無人在意這裏長眠着誰。時過境遷,無人問津的「勃老」如今倒也樂得清靜。
去年初次到訪時由於下午要趕飛機,行色匆匆地拜謁大師便離開了。此次重返時間頗為充裕,我有機會在大師安息之地旁靜靜坐會兒。牆上帶有「勃老」肖像的青銅紀念牌是一九三四年打造的,這位偉大的尼德蘭畫家則長眠於地面刻有其肖像的石磚下。上面還有一段拉丁語的銘文,「紀念老彼得.勃魯蓋爾,一五六九年九月九日,他創作了許多作品,這些畫作絕非易事。當他睜大眼睛觀察世界,與同伴探討問題時,他的畫作構思才更顯精巧。」這段頗令人深省的文字,其句式不由得讓我想起了意大利文藝復興作家、紅衣主教佩特羅.本博(Pietro Bembo)為拉斐爾(Raffaello Sanzio)寫的墓誌銘:「這裏長眠着拉斐爾,在他生前,大自然唯恐被他超越;他去世後,大自然也隨他逝去。」一五二○年拉斐爾英年早逝時,「勃老」尚未出生。一位是奠定和諧典雅審美的意大利盛期文藝復興三傑,另一位是畫中充滿世俗煙火氣的北方文藝復興巨匠,兩位壽數相近且改變西方美術史的天才,連墓誌銘都異曲同工。
在十七世紀,沙佩勒聖母教堂甚至以擁有三幅魯本斯爵士及其工坊的真跡引以為傲。一六一三至一六一五年期間,「勃老」次子老揚.勃魯蓋爾特邀摯友魯本斯爵士為其父母紀念碑前繪製了一幅《基督將鑰匙交予聖彼得》,就懸掛在面朝父親陵寢的牆上。遺憾的是,真跡於一七六五年被賣掉了,買家還很「貼心」地替換上了一張高仿。今天能在教堂內看到的便是複製品,原作如今掛在兩個月前我才到訪過的柏林畫廊內。畫中耶穌基督授予聖彼得的兩把鑰匙,在西方天主教中代表至高無上的宗教權利,也代表了人們對天國的所有美好想像。時至今日,梵蒂岡博物館的logo就是由這兩把交叉的鑰匙構成。金匙開啟天堂之門,銀匙代表人間管轄。「我要把天國的鑰匙交給你,凡你在地上所捆綁的,在天上也要捆綁;凡你在地上所釋放的,在天上也要釋放。」我想,老揚.勃魯蓋爾特邀摯友魯本斯創作此主題供奉在生父安息的禮拜堂內,其寓意想必是希望先父在天堂能繼續肆意地施展其藝術才華吧。
在魯本斯複製品下方的紀念碑上,刻有幾排描金的拉丁語銘文。「致老彼得.勃魯蓋爾,這位勤奮嚴謹的畫家,其藝術之美無與倫比,大自然這位萬物之母都對他讚不絕口,經驗豐富的藝術家們對他羨慕不已,模仿者們徒勞地試圖效仿。同時,也獻給他的妻子梅肯.科埃克。老揚.勃魯蓋爾將此獻給父母,致意最美好的祝願。」這段簡短的文字,寄託着兒子在父母雙雙故去後對他們的祝福與哀思。雖然他委託魯本斯表達的「心意」現已在千里之外,但這段銘文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由我讀來仍倍感情真意切。拜謁大師的初衷,除了「沾仙氣」的渴望,還有那些物是人非後殘存的無聲慰藉,彌足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