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的地勢南高北低，所以很多河流也是自南向北流，比如萊茵河、威悉河、易北河等，我家住在易北河下游，上下班都要從河上經過，看慣了這裏的船來舟往、候鳥遷徙，即使它每隔幾年就會有一次大的汛期，弄得人多少有些不安，但仍然喜歡它氣定神閒、寵辱不驚的模樣。易北河到達漢堡之後，河面已然非常寬闊，漢堡港就在河邊上，這裏距離它的入海口已經很近了，海輪可以沿着易北河一路上溯到漢堡。

　　今年夏天，因為疫情的緣故，我們不能回國，也不想乘飛機去比較遠的地方度假，就想到了薩克森州的自然保護區，這裏有「薩克森的瑞士」的美譽，自然風光綺麗，可以長時間地徒步、爬山，不用去和別人扎堆兒，比較適合目前這個特殊的時期。

　　我們一路經過馬格得堡、德累斯頓，到達德國和捷克邊境的住地的時候，才好像忽然發現，我們幾乎是沿着易北河，一路南下到了它的上游。

　　這裏的風光當然和平坦的北德平原不同，易北河在兩岸的青山之間流過，蒼翠的河谷和不時出現的古堡令我想起萊茵河，也是這般俊美的景色。易北河全長約一千二百公里，發源於捷克與波蘭交界處的深山，和很多大河一樣，這條河的源頭也是淺草鋪地，很多條小溪汩汩匯流到一起，順山勢而下，逐漸壯大，一路不斷容納新的支流，在經過了三百多公里到達德國邊境的時候，已經初具大江的規模了。

　　「薩克森的瑞士」和捷克那邊的「波西米亞的瑞士」指的就是從德國的皮爾那（Pirna）到捷克的德欽（Decin）之間的易北河砂岩山地，這裏奇峰林立，地勢險峻，是個攀岩和徒步的好地方，最令人感到快慰的是，每爬上一個山頭，氣喘吁吁地往下眺望的時候，幾乎都可以看到易北河，或近或遠，尤其是從城堡「國王石」（Königstein）朝下看，易北河在這裏彎成了一道美麗的弧線，像是在大地上寫下了一個巨大的U，湛藍的河水在陽光下靜靜流淌。我不禁想到，只要沿着這條河一直往下走，就到家了，這麼一想，好像連世界都跟着變小了。

　　小時候，口裏念着「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幼稚地以為所有的大江大河都往東流，後來才知道全不是那麼回事；曾經，覺得江河雖然可以氣勢磅礴、波瀾壯闊，無數英雄淘盡，秋月春風看慣，但終會匯入大海，消逝不見，就如人的一生，起伏輾轉、悲歡離合，最後終是萬事成空。可是，當我站在國王石上俯瞰易北河的時候，彷彿豁然開朗，人與河流確實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都是在細細小小中開始，在成長的過程中慢慢壯大，在千回百轉的經歷中變得成熟，而在最後，當它奔騰入海的時候，它沒有消失，而只是融入到更廣大的空間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