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退休前，家裏是光禿禿的。只記得客廳的電視機旁疊放了幾個花盆，那是十多年前搬家時別人送的蘭花。蘭花死了，花盆還一直在角落，吃着時光的灰。母親退休後，又搬了一次家。新房子客廳有個朝西的窗戶，成了母親的室內小花園。照樣，又有親朋好友送花，有富貴的蘭花，還有母親很喜歡的紅彤彤的冬青。她自己又在網上買了一堆綠植，讓剛裝修完的、硬邦邦的新家有一些柔軟的生氣。有一次我休假回到家，家中儼然成了一個小植物園，放滿了大大小小的花草。餐桌旁是綠油油的春羽，廚房門口是一盆常青的幸福樹，電視櫃、茶几上都是肆意生長的綠蘿，拉開客廳落地窗的紗簾，還有一排艷麗又富有生機的小花，我都叫不上名字，母親如數家珍，記得每種植物的養護情況。年前，帶上母親和她的老姐妹一起去雲南旅遊。「植被王國」雲南，更是母親和老姐妹的天堂，每天出門都可以見到不同的花花草草。兩個老姐妹非常有探究精神，遇到不認識的花草就互相詢問探討，如果在兩人的知識儲備之外，就舉起手機拍照問各種識花軟件，直到找到答案。雲南好看的花草實在太多，母親一邊讚美一邊嘆息不能全都搬回家。最後妥協的結果就是在花卉市場買了幾盆多肉，以此擴張她的養花版圖。

　　年後我回到北方，總也等不來春天，我也開始養花了。但我實在太貪心了。剛開始我只是希望家裏有些綠意，就學着母親，買了春羽進行水培。「春羽」這名字可真好聽，和「春雨」同音，光是把這兩個字念出來，似乎就能感受到無限的萌動生機。春羽的葉片羽狀深裂，濃綠富有光澤，株形優美，當然最關鍵的是確實好養。我只在花瓶裏放些水，春羽就可以自顧自地茁壯生長。沒過多久，春羽的根系就依着花瓶底部的形狀盤旋生長。春羽的成活給了我巨大的信心，也滋長了我的貪念。我開始琢磨，光有綠意還不夠，最好有五顏六色的花。養花的話，最好養有香味的花，代替屋裏的工業香氛。於是我又買了玉蘭、文香蘭、垂絲茉莉、香雪蘭、桃花……那花也有了，如果還能有果子或者能直接吃就再好不過了。於是我又購入了番茄、藍莓和薄荷。這樣一來，我的小小的出租屋也成了一個「花花世界」。

　　不過，這些柔軟的花花草草很快給了我重擊。因為我的貪心，只想享受綠意、花香和果實，壓根沒摸清每種植物的習性。買花時，幾乎每個花店老闆都面帶微笑，用非常輕鬆的語氣告訴我，「這花很好養的，幾天澆一次水就行了。」而我看着店舖裏生機勃勃的花草，也對老闆的話深信不疑。只是像個聽話的學生一樣，記錄下每種植物的澆水時間和光照條件，然後回家「刻舟求劍」。結果，不出三天，那個寄託了我實現「藍莓自由」偉大願景的藍莓樹，就首先給了我當頭一擊──買來時已經密密麻麻掛滿枝頭的藍莓果全都成了「藍莓乾」。接着，據說往土裏一種，連根拔都拔不乾淨的薄荷，也在我的手中枯萎了。一直含苞待放給我希望，但打死也不開的玉蘭，最終養到花苞腐爛不得不丟棄，可惜我甚至為了它專門買了一把花藝剪來修枝。再看看屋子裏東倒西歪的香雪蘭、奄奄一息的番茄……於是，本想在陋室中悠然賞花、吃果、品茗的我，卻被這一屋子的花花草草搞得焦頭爛額。不僅要承受花草衰亡帶來的悲傷，還要和時間賽跑，盡力搶救剩下的花草。上網搜尋養花知識，請教熱心網友，每天再把這十幾盆花搬來搬去澆水，尋找家裏最適宜它們生長的地方。

　　後來偶然間讀到老舍先生的《養花》，「要是趕上狂風暴雨或天氣突變哪，就得全家動員，搶救花草，十分緊張。幾百盆花，都要很快地搶到屋裏去，使人腰酸腿疼，熱汗直流」，想到他們也為養花付出諸多辛勞，心裏才釋然。又想到這些原本無法在寒冷乾燥的北方生存的植物，現在也在我的小房子裏「濟濟一堂」，並留下努力生長的痕跡，心裏還有一點感動。也才知道原來很多植物的花期很短，而且有些一年只開一次。不知道明年，它們是否還願意綻放。當然，在我的不懈努力下，我還是收穫了勞動果實──我的小番茄紅了！我慷慨地摘下果實，分享給每個來家裏做客的好友，還向在異鄉、根本吃不着的朋友們發圖炫耀。哦，還有我的薄荷也重新煥發生機了。等夏天到來的的時候，我應該就可以邀請朋友們來家裏嘗試各種薄荷特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