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貴在適意從容。寫文章信馬由繮,吃東西抹嘴鼓腹,都是快事,不必太遷就於禮法、格式、規矩拘束。文字簡約,卻往往可以樸字見奇,就像有些白描的簡筆畫,帶給觀眾的遐想空間和情緒撫慰,不亞於濃墨重彩的油畫。
蘇東坡「天下風流筍餅餤,人間濟楚蕈饅頭」,不着太多鋪陳,而滋味頗足。「筍餅餤」是裹着筍絲的捲餅;「蕈饅頭」就是蘑菇餡的包子。筆法素描,卻令人鮮香縈繞腦海。
白居易寫「胡餅」(一種芝麻燒餅):「胡麻餅樣學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爐。寄予饑饞楊大使,嘗看得似輔興無?」「輔興」是京都長安的一處街坊,是白、楊舊時歡聚宴飲之處。吃餅不忘兄弟。對於美味來說,回憶是最好的佐料。
但也有兵行險着,大膽新奇之作。寫文字,如排兵布陣,萬一駕馭失當,散兵游勇,就容易敗下陣來。岳珂是岳飛的孫子,他的《饅頭》詩,頗有將門之風。饅頭,就是現在的豬肉包子。其中兩句「公子彭生紅縷肉,將軍鐵杖白蓮膚」,得到很多方家激賞。即使不諳典故者,單看字面,也會有「不明覺厲」之感。
「公子彭生」喻指豬。公子彭生,是春秋時齊國大夫,齊襄公命其殺害魯桓公,再把他當作替罪羊除掉。後來齊襄公打獵,又把一頭野豬當作彭生,而用箭射之。「將軍鐵杖」則指小麥。隋朝將軍麥鐵杖,驍勇善戰,而頭腦敏捷。某次朝會,考功郎竇威嘲諷他:「麥是何姓?」鐵杖應聲曰:「麥豆(竇)不殊,何忽相怪?」竇威赧然啞口。
岳珂的腦洞真的夠大,能把兩個故事打撈出來,且對仗工整。但若一味用典故,未免佶屈聱牙。而他又用「紅縷肉」「白蓮膚」兩個形象的描寫,帶來了生活氣息,化解了古奧之感。這是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