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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海漫遊/許倬雲:弦歌逝遠 水接天涯\胡一峰

時間:2025-08-11 05:01:25來源:大公报

  圖:知名學者許倬雲一生創作多部歷史著作。

  8月4日下午,北京的天氣異常悶熱,一場暴雨欲下不下。手機上突然蹦出一條消息:知名學者許倬雲先生於北京時間2025年8月4日清晨在美國匹茲堡去世,享年95歲。心中忽然湧起莫名的惆悵。我第一次知道「許倬雲」這三個字,是因為王小波。40年前的1985年,王小波在美國匹茲堡大學東亞研究中心結識了歷史系教授許倬雲,掛在他名下上一對一的「談話課」。在王小波的思想成長和文學歷練中,許倬雲是當之無愧的導師,故有人稱其為王小波的「金手指」。上個世紀90年代中後期,王小波的讀者日眾。而早在1991年,中國內地首次引進出版了許倬雲的著作,此後三十多年間,他的「古代中國三部曲」(《西周史》《中國古代社會史論》《漢代農業》),「中國文化三部曲」(《萬古江河》《說中國》《中國文化的精神》)等逐漸被人了解,聲望隨之高漲。

  作為歷史學家,許倬雲的歷史研究集精深和博大於一體,既有專門學術著作惠澤學林,又有大量大眾史學成果啟發公眾心智。以我的經驗而論,閱讀許倬雲,首先需了解其生平,因為他的許多見解特別是歷史智慧與其人生閱歷不可分割。

  以「常民」為本看歷史

  許倬雲祖籍江蘇無錫,1930年出生於中國福建廈門,先天性肌肉萎縮導致手腳彎曲,一輩子離不開枴杖。他的少年時光在戰亂中度過,1946年前他都是在家自修,接受父親、兄姐的指導。抗戰勝利後才得到正式入高中的機會。在《許倬雲問學記》中,他坦白說到:「我從自己的殘疾得到一則經驗:我知道凡事不能鬆一口勁,一旦鬆了勁,一切過去的努力都將白費。」

  在許倬雲看來,「歷史是億萬人活出來的標本。」歷史也應成為人認識自我的工具──「人必須知道過去,才能知道今天,才能知道未來」。他認為,中國文化的精神基礎,在於以人為本體。「人作為個體,也作為群體,彼此之間,人跟人、人跟群體、群體與群體之間、各層次群體之間,不斷地擴大,不斷地交流,不斷地改變,不斷地修正調整,使大家可以在一個框框裏過日子,而不至於踩到人家腳。或者踩到人家腳以後大家都容忍半步,每人都有一點空間,互相合作,互相協調,這是中國社會結合的特色。」這些思想滲透進他的史學著作特別是寫給大眾的系列書籍中。他的書總帶有「目光向下」的旨趣,堅持「為常民寫作」,注意「一般人的生活及一般人的想法」。或因關懷當下,又與具體的「人」心氣相通,讀他的史論,除了收穫思想啟迪,又能感到讀時論的暢快。

  以「史學」為鏡看世界

  許倬雲學貫中西,先後執教於台灣、美國和香港的多所高等院校,善於運用社會科學的理論和方法治史。在《歷史的分光鏡》一書的序言中,許倬雲解釋書名的含義,乃「借用光學上棱鏡分析光譜系列之意,表示歷史學的功能是將歷史解析為各種因緣線索及演變過程」。

  1957年,許倬雲在美國芝加哥大學東方研究所讀博士學位,以春秋戰國時期的社會變動為論文選題,即後來出版的《中國古代社會史論》。在這項研究中,他運用統計方法,根據不同時代歷史人物的家世與社會背景,測量各時代社會變動的方向與幅度,再從這些現象探討政治、經濟、意識形態諸等因素配合下的社會流動及社會結構轉變。這一研究促使他治史和閱世均顧及「不同變數的互動相應」,「不再以為歷史是由哪一種特定的力量推動;每一特定時期的歷史。是由一系列當時當地的變數配合,而有其特定的變化。」此後出版的《漢代農業》和《西周史》兩書,同樣貫徹了這一研究視角和方法。

  讀許倬雲的書,往往會被其精當的文化觀吸引。誠如他自己所言,「我一向有興趣的研究題目是不同文化的比較。」與有些學者熱衷歸納文化發展的共性不同,許倬雲致力於尋找各文化發展的特殊軌跡,或曰找尋「殊相」,尤其關注文化突破進入文明後,「哪幾種特色決定了這些古代文明日後開展的特定方向」。循此理路,他把中國古代文化特質總結為「以親緣為主的團體結合方式,以精耕細作為特色的農業經濟,以儒家理念為指導的文官體制」。

  以「世界」為法看中國

  雖久居海外,但對中國歷史和文化的掛念和追尋,是許倬雲治學著述不變的關懷和主題。中國內地首次引進出版的許倬雲著作便是以世界眼光看中國歷史的通識讀本《中國文化與世界文化》。在許倬雲看來,中國是世界文明的一部分,而「世界」,則是觀察中國的「方法」。

  2019年7月,清華大學隨同錄取通知書附贈許倬雲的《萬古江河》。書中講述了中國文化成長發展的故事,提出「隨着歷史的進展,中國文化的內容與中國文化佔有的空間都不斷變化:由以黃河流域為核心的『中國』,一步一步走向世界文化中的『中國』。每一個階段,『中國』都要面對別的人群及其締造的文化,經過不斷接觸與交換,或迎或拒,終於改變了自己,也改變了那些鄰居族群的文化,甚至『自己』和『別人』融合為一個新的『自己』。這一『自己』與『他者』之間的互動,使中國文化不斷成長,也佔有更大的地理空間。從新石器時代開始,經歷了數千年,一個多元而複雜的中國文化體系,終於成形。」

  《萬古江河》首次出版於2006年,2023年許倬雲又出版了八易其稿的《經緯華夏》,該書以考古學為基石,考察華夏文明與世界文明的關係。在書的「導言」中他明確提出:「我要從世界看中國,再從中國看世界。沒有這一番內外翻覆的嘔心吐血,我們將無法順利面對歐洲領導的近現代文明。沒有這一番自省,我們將無法採人之長,捨人之短,在我們源遠流長的基礎上,發展一個對於未來全人類有益處的選擇。全人類只有在東與西的衝突與疏離之後,熔鑄一個未來真正的全球化文化的初階,才可以在更遠的未來繼長增高。」

  許倬雲先生還是一名「網紅」,2024年4月,94歲的許倬雲入駐微博,他寫道:學歷史者的責任是「將其所感、所觸呈現給大眾」。先生遠行之際,人們反覆重溫他在B站、知乎、抖音等平台上的演講或對話視頻,無數網友再次感動於他接受訪談時的話語。當時,他被問及人生遺憾,沉默數秒後念出陸游的詩句:「但悲不見九州同」,並哽咽道:「抗戰中長大的我,『中國』二字刻在心裏。」2025年7月24日,@許倬雲說歷史定格在川軍抗戰的片段回憶。弦歌逝遠,餘音不絕,史海浪恬,水接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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