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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紀實梁莊十年 作家梁鴻為故鄉立小傳

時間:2021-03-01 09:25:39來源:大公報

  因為作家梁鴻的非虛構寫作,河南省穰縣梁莊成為內地讀者熟知的鄉村之一。《中國在梁莊》、《出梁莊記》以及今年一月出版的《梁莊十年》等作品,用口述實錄和社會調查的方式,對中國農民生存現狀進行描述。猶如湘西之於沈從文,高密之於莫言,梁鴻筆下的梁莊也正在成為中國重要的「文學故鄉」。

  大公報記者 張 帥

  從二○○八年開始,梁鴻每年都要利用寒暑假回到故鄉梁莊,和莊裏的老人、中年人、少年一起吃飯說話。梁鴻父親梁光正是村裏的「活字典」,他陪着梁鴻到各家去聊天,還到北京、廣州、東莞、青島、西安、呼和浩特等城市採訪了三百多位鄉親,到他們租住的城中村,盡量與他們同吃同住,感受打工者的艱辛。二○一五年父親去世後,梁鴻的姐姐們繼續擔任她採訪的「合作夥伴」。

  梁鴻近日接受大公報採訪表示,梁莊系列寫作是一個文學者的紀實,自己要替「故鄉」和「故鄉的親人」立一個小傳。而從梁莊出發,也有助看清當代中國農村的細節。

  蓬勃的「廢墟」村莊

  鄉村逐漸被拋棄,多年來「出梁莊」是唯一的出路。梁莊人自上世紀八十年代便大規模出去打工,做工人、保安、保姆、服務員,或在火車站周圍拉三輪車,在城鄉結合部賣菜或校油泵。

  梁鴻發現,打工者中不論千萬富翁、百萬富翁,還是月入幾千的人,都會選擇回鄉蓋房。二○二○年七月內地新冠疫情有所緩解後,梁鴻回梁莊,在村頭便注意到一座新建洋房,在這類豪華樓房裏,馬桶與現代傢俬俱全,不過房主人卻住不了幾天就要繼續回到城裏的車間、氰化物工廠或修理廠掙錢。和多數農村一樣,梁莊充斥「六一三八六零部隊」(六一是兒童節,三八是婦女節,六零是老人。此處指留守兒童、婦女、老人),村莊看似蓬勃,實如「廢墟」一般。

  不僅鄉村空心化,農民子弟的教育環境也面臨「塌陷」。梁鴻在書中提到兩個有意思的細節,一個是曾培養出多位高考狀元的梁莊小學一度被用作養豬場,當事人為省事,把「梁莊小學,教書育人」的牌匾簡單塗成「梁莊豬場,教書育人」繼續懸掛在學校門前,貽笑大方。另一個細節是一位愛藏書的父親去世不久,兒子便把家裏藏書當廢品全賣掉,書房也被改造成門面房做五金建材生意。

  在農村,留守的孩子多託管給老人或私人機構,教育很難得到保障。而實際上,打工者也想回梁莊。「做夢都是坐上火車離梁莊越來越近」「回去想着會先碰見誰後碰見誰」「閨女說叫我買房,我說不買,樹葉總要落到樹根兒上,我肯定還要回梁莊」……他們對梁鴻說的最多的是城裏留不住,「上個廁所都要錢」「買房太貴還要交物業費」「到處是樓,看得頭暈」,抑或沒有身份認同感,「拉個三輪每天都可能被罰」「誰都想罵你,覺得你下等人」。

  「傳統精神」與「新道德」

  二○○八年汶川地震,梁莊的明太爺捐款捐了七十塊錢人民幣,而他平時節省到「一個月電費不到一塊錢」的程度。梁鴻印象深刻的還有,在東莞做服裝生意的梁莊人萬敏和內弟,開着自己的貨車拉上一大車物資,從虎門一直開到汶川縣邊上。而梁莊的「養子」大勝,因為農村傳統的道德壓力,比親生兒女更照顧家裏老人。

  在梁莊作品中,鄉村的「傳統精神」與「新道德」是主要書寫部分之一,鄉村社會既有傳統美德的傳承,也面臨新道德的隱憂。梁鴻提到,家族制度衰落、公共道德監督力衰退、國家在法律與贍養習俗之間的矛盾,使得兒子和兒媳「不把父母放在眼裏」,他們愈來愈根據在外面見識到的市場交換關係來對待父母,而這在老一代父母那裏是絕對沒有辦法接受的。

  與此同時,鄉村精神層面信仰也進入梁鴻的視野。明太爺的妻子信主,經常因着急做禮拜而忽略家務,還給教會捐錢,夫妻倆為此鬧了多年。另一位「算命者」梁賢義家裏求名卦卜者不絕,他的磚木房裏各種塑像「衝突」地擺放着:中間一個金光閃閃的毛澤東像,上面是四個字「佛光普照」,下方條幾上則是財神爺、菩薩、關公。梁鴻說,她也是在接觸後更理解,這些信仰現在許多時候,仍是農民為生活的壓抑和精神的貧乏所尋找的避難所。

  寫梁莊時,梁鴻並不刻意隱藏「我」的在場,她想讓讀者感知到活生生的人和活生生的現實,書中她多次暴露「我」其實已經不是梁莊人的尷尬事實:在西安城中村堂哥家的廁所面前徘徊不敢入,在髒亂差小旅館裏如坐針氈,在青島光亮叔家因霉味而想逃跑。她感到,自己早已失去了對鄉村生活的承受力和真正的理解力,「終將離梁莊而去」。

  去年秋天,她回到梁莊,在自己從小生活的院子裏,當看到葉子落下,陽光照射過來,突然間覺得世界萬籟俱靜,故鄉的存在感再湧心間。家裏曾經幾次提出要修老屋,她都拒絕了。

  家鄉為樣本 形成村莊志

  梁鴻說,梁莊是一個生命體,她一直在變化生長,自己對梁莊的愛「兜不住」,每次回到梁莊,雖覺得仍有某些缺陷,但自己會努力看得很寬闊一些。去年疫情爆發,五奶奶還是跟大家一塊說笑,村裏有人打牌,有人喝茶,有人在田裏幹活。今年一月出版的《梁莊十年》,既敘寫十年間梁莊的人事變遷,也寫自己重新融入梁莊生活深處看到的梁莊「日常」;既有憂心忡忡,也有愛與歡喜、關心。

  「時間的長河,生命的長河,一切都浩浩蕩蕩,永不復返。我想寫出這長河般浩浩蕩蕩的過程。」梁鴻說,她保持着一年回家兩到三次的節奏,想以梁莊為樣本做持續的觀察。目前是十年,以後還期待二十年,三十年,直到去世,最終形成一種長河式的記錄,一個相對完整的梁莊「村莊志」。

  圖片: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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