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波鞋的愈來愈多，不過有些老客還是喜歡穿皮鞋。」

　　「這鞋檔也擦不了多久，我身體不好，做一天算一天啦！」

　　──擦鞋匠阿Sam最懷念中環遍布「紅衫仔」的歲月

　　擦鞋檔曾經是香港一片風景！曾幾何時，擦鞋匠不需牌照，誰都可以擦，中環一帶擦鞋檔成行成市，洋人扔下一張紅衫魚，抬起腳，擦鞋匠動手忙起來……

　　時光荏苒，2019年冬至前的一個細雨綿綿的中午，中環港鐵站D2出口，難得不見有汽油彈和催淚煙的日子，65歲的阿Sam望着記者的舊皮鞋，問：「擦鞋？」記者點點頭，詢問價錢：「擦一對鞋60蚊？」阿Sam連忙招呼道：「係呀，請坐請坐，唔使企！」唯恐走失生意。\大公報記者 湯嘉平（文） 攝影組、湯嘉平（圖）

　　身為香港僅有的六個擦鞋匠中年紀最大的一位，廿六年來，阿Sam在這個小小鞋檔見慣人間百態，也見證了時代的變遷。「人哋當我哋係風景，日日有遊客來影相，我哋對旅遊業都有貢獻㗎！」

　　這是星期三的中環午飯時段，照理說應該是擦鞋匠最忙的時候，但從頭至尾兩小時，只有三個客人幫襯。阿Sam有的是時間，陪記者聊天。他個頭不高，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蒼老。「做這行風吹日曬，我算靚仔啦，你睇明哥，仲細過我，個樣似八十！」他拿身邊另一位師傅開玩笑，老友毫不介意。

　　問出身，阿Sam以私隱為由閃爍其辭，只輕輕吐出年輕時曾經風光過，有過挫折，最後做了擦鞋匠。他很樂觀，喜歡將「冇嘢嘅，唔死得人嘅」掛在嘴邊。他說一生中不如意事居多，但都過去了，靠自己一雙手，結婚成家生女，早年在元朗還買了樓，現在即使不做，靠綜援、靠女兒，也能生活，但他說，行得到、走得郁，點解要靠人？

　　「這一行沒有明天」

　　香港動亂半年多，本已式微的擦鞋檔，生意更難做。阿Sam怪現在的人不懂得珍惜，搞得七國咁亂。「啲學生上街，咪冇人行街囉！」他嘆說生意少了大半，近日街頭稍稍平靜，才多些客人。「這一行沒有明天」，言談間，阿Sam很懷念「紅衫仔」在中環出沒的年代。

　　二次世界大戰之后，香港湧入大量穿皮鞋的達官貴人，出席社交活動之前，都愛將皮鞋擦得鋥亮。於是乎，手藝精湛的擦鞋匠頗受青睞，收入豐厚。除了中環，擦鞋匠的身影還在北角、尖沙咀等地出現。

　　阿Sam透露，當年港督的皮鞋也常常由傭人拿給他打理，不過，在數之不盡的顧客中，最讓他懷念的還是香港證券交易所的出市員，俗稱「紅衫仔」。現在電子化交易改變了證券的傳統交易方式，2017年隨着交易所大堂的關閉，「紅衫仔」退出了歷史舞台。

　　「現在的人沒有紅衫仔那樣講究了！穿波鞋的愈來愈多，不過有些老客還是喜歡穿皮鞋，他們贏了錢開心，扔下一舊水也是常事。」阿Sam說道。

　　廿多年來，阿Sam見證了中環的變遷，歲月沉澱下來的，是他那即將失傳的擦鞋手藝。交談間，他擦着一位西裝客的鞋，對皮鞋細微破損處用油漆修補，偶爾與客寒暄幾句，又細心體貼地搬櫈給與客同來的朋友歇坐。這份與客人之間的殷勤互動，早已是他生意的一部分。

　　愛北上嘆海底撈

　　擦鞋匠也要享樂，阿Sam最愛北上玩樂，說起北上，他後悔沒有在深圳置業。他說二十幾年前深圳的房價極低，「一層樓十幾萬蚊就買到！現在福田的樓價都快趕上香港了！」他早年在元朗買了四百多呎的私人樓，花了廿多萬。「這筆錢當年要是放在深圳買樓，現在發達啦！」

　　現時阿Sam仍常常趁周末帶老伴和死黨到福田嘆海底撈，去東門吃麻辣火鍋。「上邊發展飛快，設施齊全，交通便捷，間中去唞下都幾好。」

　　和阿Sam一樣有牌照的擦鞋師傅，香港還有五個，其中有三個女師傅的攤檔就在不遠處的橫街中央，更加寬敞，但離港鐵口較遠，生意自然更差。阿Sam說，當初有九個持牌擦鞋匠，三位已過世。他直言做這行沒前途，叫家人不要繼承。

　　記者問這些擦鞋檔師傅為何不轉做店舖，偏偏留在街上風吹日曬？他們有的答已習慣打自家工，有的則嫌擦鞋店舖的水準差、太死板，他們喜愛路邊檔有人情味。

　　訪問結束，記者離開擦鞋檔，已是黃昏時分。下班的人們行色匆匆，無人佇足擦鞋。阿Sam也開始收拾攤檔，準備回家，擦鞋檔轉眼被一塊塊塑膠布遮掩。阿Sam感慨道：「這鞋檔也擦不了多久了，告訴你吧，我身體不好，做一天算一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