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從天花板向下望，阿東（下）與父親的居住空間，一目了然

　　黃進導演、陳楚珩編劇的《一念無明》，是商務及經濟發展局創意香港「首部劇情電影計劃」得獎計劃之中第二部公映的作品，相比起更早公映的《點五步》，《一》片在公映前先在台灣金馬獎、香港電影評論學會等評獎活動中得獎，聲勢上是更勝一籌。而電影本身沒有《點》片那種商業電影趣味，風格也更沉實穩重，把觀眾拉進一個多數人視而不見的現實中。

　　行 光

　　《一念無明》的故事講患有躁鬱症的阿東（余文樂飾演），獨力照顧飽受病患折磨的母親。他的父親早就不顧而去，事業有成的弟弟也遠在外國。母子二人的情緒互相牽引激化，成為漫長的困獸鬥。一次意外，導致阿東的母親死亡，也令他住進了精神病院。阿東的父親在醫院要求下，把病情穩定下來的阿東接到自己的板間房居住。兩個背負愧疚的大男人要直面對方，重新建立關係，而更大的問題是，阿東重投社會的阻力和身邊人的冷言冷語。導演以一種冷冷的語調，講了一個悲天憫人，細心體貼的故事。

　　人倫悲劇莫奈何

　　《一念無明》的海報着重表現兩父子的居住空間，由天花板的角度下望，存滿雜物的房間讓人印象深刻。這是一個很久沒有在銀幕上出現的空間，年輕的一輩或會誤稱為劏房，但其實這是在過去粵語片裏不斷見到的板間房。共用廚廁的板間房單位，住戶間充滿了互動，和劏房居民多數和鄰居不相往來，大不相同。有趣的是，在翁子光導演的《踏血尋梅》之中，兇案的現場也是這種舊式的板間房。兩位新進導演似乎都對這種舊電影的空間有所感覺，選擇了類似的場景。

　　當然，和《踏血尋梅》中黑暗的唐樓不同，《一念無明》裏板間房的空間尚算乾淨企理，住在裏面的人也顯得溫柔敦厚。而整部電影之中，最能以平常心看待阿東的，也是住在隔壁的小學生，兩人上演了一齣另類的「一板之隔」故事。而片中另一個唐樓場景，則是兩母子最初居住的獨立單位，也是這個城市中舊式居住空間之中，最體面最光鮮的一種面貌。

　　不販賣廉價同情

　　電影講的是躁鬱症。最激烈的場面在故事一開始就出現，除了阿東，他久病的媽媽恐怕也有情緒病，其情緒暴躁到火燒女傭的地步，或多或少也是病了。相比起兩人的對峙，阿東出院後在朋友婚禮上的突兀發言，或者他前女友在教會痛陳阿東的種種不是，那種躁、那種過火，都沒有這麼令人不安。阿東母親怨恨不成器的丈夫，以及在美國事業有成的小兒子，反而傷害唯一留在身邊照顧自己的兒子，阿東母親的情緒問題既是病，也是人倫悲劇。這是電影躁的一面。

　　面對這樣一個相當煽情的處境，導演採取的是一個後退的策略。《一念無明》用頗為抽離的視點去處理這個可以很煽情浮躁的故事，長期沒有來往的父子、剛剛離開精神病院的病友，以及對病情缺乏了解的家人、鄰居，導演把鏡頭放在一個禮貌的距離，靜靜地看着各人的互動，像為彼此的關係加上一層隔膜。而鏡頭的距離很好地呈現出這種隔膜，不強求觀眾代入主角的世界。

　　事實上，那種生無可戀的沉鬱狀態，強行代入，試圖理解，也不過是廉價的同情。如今如實地呈現，可能是更為貼心的做法。從這點來看，電影的主調其實還是鬱這一面。在躁與鬱之間，編導和演員做了一個漂亮的取捨，掌握得很有分寸，而余文樂的演出也給人脫胎換骨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