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是古詩詞中的一個奇字,千百年來不知「剪」出了多少名詞佳句。有時猶如白面書生,有時婉若粉黛佳人。
賀知章見春柳新綠,欣賞「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李商隱夜雨相思,寄寓「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李煜無言獨上西樓,連綿不絕的是「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這些詩句都是大眾耳熟能詳的。當然,肅殺之風也有,如李白「殺人如剪草,劇孟同游遨」。
辛棄疾的「剪恨裁愁句好」,恰好是概括了「剪」字的功用。剪給人的直觀印象就是一種摧折、殘缺,因此,儘管如「一剪梅」、「剪剪風」中的「剪」原是量詞、形容詞,卻仍有一種動態在裏面。總的來說,「剪」字的詩句大多是一種「輕情緒」,是「惻惻輕寒剪剪風」的那種,不像刀剜斧削般狠厲,因而格外耐人尋味,盪漾迴還。說愁,是漂泊如絮的;說冷,是輕寒淒美的;說愉悅,也是恬淡悠然的。「剪剪」原同「翦翦」,後者有如羽毛輕軟之義;前者卻略帶尖利,色調逐漸不同。
清代中期杭州女詩人吳藻,字蘋香,詩詞雙絕。她有一首《虞美人》,上闕寫道:「曉窗睡起簾初卷,十指寒如剪。昨宵疏雨昨宵風,無數海棠搖得可憐紅。」可謂將「剪」字煉到了極致。吳藻生活在錦衣玉食的富豪家庭,父家夫家都是巨賈,但「兩家無一讀書人」,惟她「獨呈翹秀」,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這首詞瀰漫着春深空寂的閨怨,彷彿可以看到詩人雲鬟半散,慵弱無力,十指款款捲動紗簾,也在撥動心弦,慢剪愁絲,剪出一方春愁。《詩經》中形容女子「手如柔荑」,但柔荑是軟綿的、飄揚的,而如剪之手定是寒冷的、枯瘦的。十指連心,指寒如剪,則霜雪侵肌,冷徹心扉。實在是一首絕妙好詞。
當時的大學者錢泳稱讚吳藻為「實今之李易安也」,將她與李清照並列。從這首詞來看,錢泳並非言過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