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下午，坐在三藩市最熱鬧之處—聯合廣場北側的蘋果專門店。這個店是新開的，前身是三藩市最老、招牌最響亮的「李維」牛仔褲零售店。佔兩層，裝潢取後現代的簡約明快。室內擺放許多長桌，中間以電視牆分隔。財大氣粗的電腦業巨頭，氣勢就是厲害，滿眼都是穿深藍色襯衫的員工，無一不熱情洋溢。我坐下，一位白人姑娘接待我。我掏出兩部蘋果手機，告訴她，上星期買的，現在的問題是：電話打進來，鈴聲不響一下，就轉給語音信箱，隨即啟動錄音，沒法接聽。姑娘拿起手機，擺弄了一會，再試，一部管用了，另外一部是「外甥打燈籠」。她說，她不知道毛病在哪裏，要我排隊，讓技師來檢修。我把名字寫下，她說要等一個小時。

　　我沒挪地方，讀隨身帶的書。想想，今天真是奇妙。上午出家門之前，我已讓到訪的女婿檢查過。慣常我的電腦、手機出故障都靠他修，但這一次他擺不平。我便乘車來唐人街，找上把手機賣給我的手機店。年輕的老闆費了老大勁，檢查，試驗，最後下了結論：軟體出岔子，只有廠家才能診治。所以來這裏。一個有趣的懸念牽引着我，手機鈴聲不響，原因何在？如何解決？

　　如問世上果有妙不可言的「麻煩」？這次就是，至多是接電話時不大方便，對日常生活的一切都沒影響。來了電話而無鈴聲，即便錯過，也留下記錄，回撥就是。美國總統、加州州長一類要人既不會與我電談，也不會有任何投資專家來電指點發財捷徑，來電於我，實屬可有可無。然而，日子再平常，也需要一點新鮮之物。

　　我恬然獨坐於此，未必不是新鮮的風景。周圍的顧客與訓練有素的員工，無一不是青年才俊，連超過五十歲的臉孔也難看到。我有如春天小樹林中唯一的老松，偃蹇虬枝一般的手，在翻一本與手機、與電腦風馬牛不相及的中文書《極權主義的起源》。我所看到的，聽到的，都是新穎，高深，神秘的玩意兒，蘋果手機第八代、第十代，平板電腦第七代，Mac版專業帶觸桿第四代，具視網膜顯示器，蘋果手表愛馬仕系列、耐克系列，蘋果電視第五代，蘋果鉛筆，伊瑪克……而我這個雄性「劉姥姥」，一點也不害羞地待在高科技大觀園裏。我的問題，如果被旁邊揹背包的柏克萊大學電腦系學生曉得，一定捂着大笑的嘴巴走開，太低級了！然而，我有資格排在名單裏，等候傳喚。

　　從落地玻璃窗看戶外，春雨剛停，滿街是人，笑聲，一個披薩店，預先烘焙好的披薩沒人買，聰明的老闆乾脆吩咐手下，拿到街上分送給行人，於是，紅男綠女手拿一個三角形，啃得不亦樂乎。人間真好，管它高科技，零科技。

　　一個標致的亞裔女孩站在我對面，從制服認出，她也是員工。於是和她攀談，問她一個毫不科技的問題：我的iPad專業版，兩年前買的，觸面板變得不如過去靈敏，是軟體的問題，還是硬體老化？她說，要拿來看看才好回答。她順便問我，是不是要修理什麼。我告訴她原委。她查了查名單，說要等二十五分鐘。

　　接下來，她「捎帶」看了看我的問題手機，只把一側的靜音開關推了推，試打幾次，故障已排除。我大笑，誇獎她了不起。請她把我從輪候名單拿走。

　　走出大門，陽光燦爛。一點兒新知識，教今天無比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