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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談(廣東篇)/舊書不厭百回讀\侯 軍

時間:2025-10-19 05:01:48來源:大公报

  圖:北京布衣書局內,抬眼可見書架上各類舊書。/中新社

  本文的標題是從蘇東坡先生那裏借來的——在他寫於1070年的《送安惇秀才失解西歸》一詩中,開篇即是這句「舊書不厭百回讀,熟讀深思子自知」。當然,此詩是為勸解科考落榜的安惇秀才所寫,他所說的「舊書」大抵是指為科考而必讀的那些儒家經典,與我說的「舊書」原本不是一回事兒——故而,我才要申明這個題目是「借來」的。

  我所說的「舊書」,原本也有兩層意思:一是指早年印行之書,因年代久遠而「舊」;二是指本人早年所讀之書,因記憶久遠而「舊」。前者是指一般意義之舊書,後者則指個人意義之舊書。鑒於我的讀書閱歷也有四五十年了,早年所讀大半也可歸入舊書的範疇,索性在本文這裏就「一勺燴」了。

  在網絡時代到來之前,相當多的愛書人偏愛舊書,且以淘舊書為樂事,以寫舊書為專職,報刊雜誌大多闢有「書話」專欄,一大批作家則以擅寫「書話」而名聞於世,若鄭西諦、梁實秋、林語堂、唐弢、知堂、阿英、黃裳等等。讀舊書淘舊書寫舊書,蔚然成風,由此構建起一個龐大而專業的「書蟲群體」。於是,舊書的買賣也就成行成市了。

  余生也晚,沒趕上那個舊書業興盛的年代。當我初識文字想讀書了,卻偏偏遇到滿世界無書可讀的「非常十年」。書荒的日子很難熬,那種精神斷糧所造成的心靈飢渴,與當年並行而至的肚子的飢渴,在我們這代人的記憶中,留下了深深的刻痕。可想而知,我小時候所能「偷食」到的書籍,只能是舊書了。

  我平生讀到的第一本文字書,是從家裏小閣樓舊物堆裏無意中翻出的一本又厚又破的舊書,封皮和封底都沒有了,因此無法知道書名。單看內容,講的是打日本鬼子的故事,正對小男孩的胃口。於是,我就開始如螞蟻啃骨頭一般讀起這本舊書。此書是豎排繁體字,我起初大部分字都不認識,畢竟當時我還沒上學,斗大的字認不到一籮筐。但架不住那渴鷹餓虎一般的閱讀欲望,不認識就瞎猜,一旦蒙對了就文通字順,內情盡知;蒙錯了就一遍遍再來,一遍遍試錯,總有讀通的時候。就這樣,我硬是把這本厚達600多頁的破書讀完了。因為缺了幾頁結尾,所以對故事的結局我一直不曉得。直到改革開放之後,我才知曉這本厚書名叫《呂梁英雄傳》。記得我當時從報社圖書室特意借來一冊新版,從頭到尾,重讀一遍,卻再也找不回當年躲在小閣樓上,廢寢忘食地「啃食」那本舊書的快意和滿足了。

  由此發端,我的讀書生涯便與舊書結下了不解之緣。上世紀七十年代,彼時幾乎所有早些年出版的書籍,只有極少量的「劫後餘灰」被保存下來,流落世間,頓成稀世珍品,被一雙雙飢渴的眼睛快速掠過。我算是幸運的,曾經遇到幾個難得的機緣,得以多啃幾口殘篇剩卷。譬如,我父親的一個師兄,在單位偶然接管了圖書室的鑰匙,而圖書室的封條在風雨侵蝕中已形同虛設,這就使他有機會從封禁的書架上,「偷出」一些舊書拿給我父親。這是我最早的一條舊書供應線。但好景不常,大概一年以後,那位師兄就被調走了,我這條線也就斷供了。而恰在這時,我又開闢了另外一條「供應線」——我有幸受所在小學主事者的委派,擔任「紅小兵廣播站」的播音員,而跟我搭檔的那位女同學,知道我喜歡看書卻無來路,便悄悄從家裏給我「偷運」舊書,一本看完,再換一本。就這樣,這條「地下供應線」一直持續到我倆小學畢業——原來她的父親與一所中專學校的圖書館工作人員熟識,也算是「近水樓台先得月」,讓我得以借助她這條特殊渠道,讀到不少「封禁」的小說。當然更為重要的是,正是緣於這段特殊的經歷,那位慷慨相助的女同學在若干年後就成了我的妻子——評劇舞台上曾有一齣《花為媒》的喜劇,而在我的人生小徑上卻也演出了一折《書為媒》的「活劇」,我與舊書之因緣,何其深也!

  自幼染上的舊書癖,想改掉是不可能的。再加上,上世紀八十年代幸遇孫犁先生,九十年代又幸遇姜德明先生,這兩位書話大家對我連續不斷地予以加持,致使我對舊書的痴迷日益加深,漸成「書蠹痼疾」了。幾十年間,我無論走到哪裏,必去逛古舊書店,還常去地攤淘書。淘書品書,幾乎成了我的一種生活方式,甚至舊書散發出的那種紙張發霉的味道,都令我陶然忘歸,甘願終日沉湎。十年前,在書友胡小躍的攛掇下,還編了一本小書,書名就叫《淘書.品書》。

  由於早年所讀,多有時限,匆匆讀過,往往印象不深。因而,花甲以後退隱京華,時間寬裕了,我的閱讀也開啟了「懷舊」模式——去潘家園舊書市場,我着意於尋訪早年曾經過眼的舊書,為的是重溫舊時月色。譬如這本《豺狼的日子》,收納同名小說和電影劇本,1979年由中國電影出版社出版。我當年是從一個朋友手裏「劫掠」而來,當晚讀了一個通宵,翌日如約奉還——這哪裏是讀書啊,簡直如同打仗搶佔制高點——像這類當年粗讀之書,如今,我都想慢慢地重讀一下。故而,那天在潘家園偶見此書,登時喜出望外,當即收入囊中。還有一些舊書:若普希金的《上尉的女兒》、萊蒙托夫的《當代英雄》、契科夫的《戲劇選》;若前蘇聯愛倫堡的《暴風雨》(上下冊),尼.比留柯夫的《海鷗》;還有羅曼.羅蘭的《約翰.克里斯多夫》……都是五十年前的女同學「偷運」給我的。五十年後,她的父親、我的岳父在臨終之前一再叮囑:「我的這些書,你們看着有用的,全都拿走吧……」

  於是,我們把這些當年匆匆讀過的舊書,精心地從老人的書架上挑選出來,安置到我家書房的「舊書專櫃」裏。時常翻閱,如同喚醒我們的青春夢影。是的,「舊書不厭百回讀」,每回讀罷,皆如聆聽到深埋心底的「青春遺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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