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比在淒風慘雨、又冷又餓的時候,吃上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麵更愜意的事嗎?而且,必須是「湯」麵。炒麵、意麵、乾拌麵,都欠些意思。湯是不可或缺的,絕不是配角。
到日本中部長野縣的上高地一遊,沒想到,還不到十一月,就這麼冷。早晨九點還晴朗的天,不久就彤雲密布,居然下起了雪粒——也就是所謂的「霰」。原本以為對禦寒做了足夠準備,但薄羽絨服根本抵擋不住。瑟縮着徒步了十公里,身上早被冷透。等回到市區,走出地鐵站,望着滿街的食肆,義不容辭義無反顧地走進了一家拉麵館。
麵很快上來了。闊口的大碗,湯色乳白,漂着油星,麵條、叉燒、筍乾、木耳絲與海苔被碧綠的葱花簇擁着。雙手先捧了一下碗,暖意頓時鋪滿手掌。用木勺舀一口湯,吹了兩下,輕啜入口,那股鮮醇順着喉嚨一路暖下去。用一個蹩腳的比喻:彷彿給凍僵的五臟六腑都敷上了一條熱毛巾。
連飲幾口湯,口腔和臟腑完成「熱身」,忙用筷子夾起麵條、叉燒,不停地往嘴裏送。此時,若像「林妹妹」們那樣細嚼慢嚥,未免矯揉造作,也浪費、怠慢了麵的熱情。非要拿出武二郎景陽岡下大嚼三斤熟牛肉的勁頭,才能吃出氣概和滋味。一碗麵還沒吃完,額上沁出汗珠,毛孔舒張,渾身通泰。窗外的寒冷,也像一條張牙舞爪的癩皮狗忽然看到一個彪形大漢一樣,知趣地退到一邊。
想起莫言在《檀香刑》寫過,高密縣令,通宵趕路,嚴寒徹骨,清晨遇到一個賣牛雜碎的小攤,婦人在粗糙黑色大碗裏,掰了燒餅,放了芫荽末兒、椒鹽,盛滿了牛雜碎和清湯,又倒進胡椒粉。幾口牛雜湯落肚,縣令吃得心酸腸熱,百感交集,鼻涕和眼淚一起湧了出來。
莫言,想必在冷天吃過熱湯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