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提到,畢卡比亞的作品《這裏,這就是史蒂格里茲》(一九一五)可算是一份另類的說明書。
說明書通常是為了幫助人理解,而畢卡比亞的這份「肖像說明書」卻有點刁鑽。他用機械部件來暗喻推動他早期事業的攝影師兼畫廊主史蒂格里茲,說他是一部失靈的相機、一個掛在空檔的排檔桿、一台過時的機器。
對外人來說,這樣的肖像比起真實的人臉,純粹是一種帶有批判和嘲諷的圖像。可偏偏,正因為它如此冷冽和怪誕,又徹底表現了達達主義的精神,即以荒謬來取代嚴肅,以機械圖解來取代傳統肖像。
我喜歡把這幅畫理解為一份「錯位的使用說明書」。它不像典型的肖像畫去描繪人的眼神或神情,而是告訴我們,一個人可以被拆解成一組功能。
也許你看不懂那背後的私怨,但你會被它吸引,因為它展示了藝術也能像技術文件一樣,冷靜而精密,卻又帶着一點小小的趣味。畢卡比亞把一份既像圖則又像說明書的畫面轉化為藝術主體。他告訴我們,形式可以勝過內容,解說本身可以成為故事,而不是附錄。這種顛倒的視角,正是達達的核心:它不追求理性與秩序的進步,反而樂於把意義拆解,製造一種失衡。
於是,《這裏,這就是史蒂格里茲》既是肖像,又是嘲諷,更像是一份虛構的說明書,它告訴你,說明書也可能是不可靠的。
這樣的反差形成了一個有趣的對照,一邊是「世界還有人願意解釋清楚」的安心,一邊是「解釋也可能荒謬不可信」的顛覆。兩者之間,引起了一種奇妙的快樂。那快樂來自意外的驚喜。
畢卡比亞曾被稱為「達達之父」(Papa Dada)。這稱號聽來半是尊敬,半是戲謔,就像一份帶註腳的說明書,既嚴肅又荒唐,而他的作品提醒我們:藝術不是唯一的答案,它更像是一份不斷被重寫的說明書,有時清晰,有時模糊,有時甚至什麼也解釋不了。但正因如此,達達主義藝術總是帶給人們意外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