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為人,自然有社會交往。我想,即便是最原始的人類,也少不了每日交談,至少要交換一下對於獵物的看法,又或者哪裏有無毒而更方便採摘的野果嫩葉。只不過,在我們沒有「入網」之前,絕大多數人的日常交流沒有被保留下來,它們在完成了資訊傳遞或者情緒抒發的任務之後,就隨風而逝,湮沒無聞了。現在的情況卻大不一樣,幾乎所有事都會留存。
有時候,某件事忽然想不起來了,我就習慣性地打開微信,搜索聊天紀錄,別說近期甚至幾年前和人談了些什麼,也都歷歷在目。而幾年前買的東西,哪怕只是一根挖耳勺,只要是網購,也都有據可查。
留在網上的痕跡當然不止於聊天,購物、娛樂乃至於生活、工作中的一切,都變成了數據,存在一個我們看不見又確實存在的地方。我們經常把從小接觸網絡的這一代稱為網絡原住民。其實,真正意義上的網絡原住民,是那些自打落草就在網上留下了痕跡的人。微信朋友圈裏,常有人曬孩子出生的圖片,給孩子記網絡日誌,「炫娃」之路走得堅定無比。隨着網絡的發展,網上數據在人一生中的比重或許將遠遠超過現實,在網上擁有完整數字軌跡的人也會越來越多。而且,這些數據很難修改。就這樣,人生真的成了面對世界的一次呈堂證供。
為此,一切以人為對象的學問和思考都將受到衝擊。在數據缺乏的年代,我們可以理所當然地憑藉幾個人的思想或行為,就勾勒出所謂「歷史」的面貌;我們也可以閱讀一些人留下的紀錄,細緻入微地描摹出一個所謂「時代」。從現在開始,這樣的做法都不太有底氣了。即便是允許虛構的文學,也因為每個個體都開始自我敘說,不得不變得拘謹和小心起來。
當個體不僅是歷史事件的主體,也是歷史紀錄的主體,整個文化的改變可想而知。而這場改變才剛剛開始,必將愈發走向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