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民眾在北京朝陽公園野餐、露營。\中新社

　　北京朝陽公園是個鍛煉的好去處，有圍隔的網球場、足球場、乒乓球場，灰紅分明的塑膠跑道更是大受歡迎。

　　家住東四環開外，走過兩個街區，跨過一個天橋，便可免費進入公園。周末，有時會陪家人去看看水，散散心，甚至繞公園走個萬步大圈，但卻從來沒跑過。

　　田徑，非己之長。記得的最好成績，還是上大學時在系運動會所獲四百米欄第二名。如今六十開外，平時雖也喜好適量運動，若再跑將起來，並非易事。幾經年輕朋友鼓勵、年長同事示範，才勉強做出跑步的決定。

　　周六去趟大悅城，買到合適的跑步鞋、速乾的T恤、短褲，買隻電子運動手錶，裝備基本到位。

　　朝陽公園「東五門」入門幾十步，就站上了與進園通道相交的塑膠跑道。環園跑道終點與起點間，相隔約二十米通道空地，兩處都交錯擺放五個長方形咖色柵欄花池，每池栽種一棵比高人肩的冬青綠球，兩個居中花池正面塗白，上寫「健步道路線」五個綠字，並下附英文。

　　獨自側身閃過起點花池，做完幾個熱身動作，按下電子錶的跑步模式「GO」，就邁開了向北跑去的緩慢步伐。

　　初上跑道，今日目的明確：不管多慢，跑着就行；不管多久，跑完就成。

　　跑得很慢。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然而，唯慢方可旁觀，有暇才能他顧。

　　天浮流雲湖聚水，頭頂綠槐足踐黃。花燦葉明人動靜，萬類夏晨皆自當。

　　跑過池塘，濃密的蘆葦、舒展的荷葉，一隻野禽在路邊打盹，另一隻見人跑來，也只是朝塘邊略微挪挪。

　　公園北邊對面亮馬河上木棧道上，垂釣者背襯蘆葦一字排開，頭上撐起粉色、黃色圓傘，綠色雙疊傘……有的傘下停着電動摩托，還看到一個輪椅車……

　　天鵝湖的標誌在望，那是兩隻巨大的白天鵝，頭頂頭塑在湖邊。天鵝湖內水禽眾多，遊人多駐足觀望。跑步路過時，幾隻胖鴨費勁地扑翅起飛，低掠頭頂緩緩飛落隔壁湖裏。

　　跑得很慢。

　　但畢竟與步行運動的肌群不同，多年沒有跑步，身體很快就有了反應。跑出幾百米後，就開始氣喘，盡可能深呼吸，努力提高肺部供氧量。

　　跑着跑着，腕上的電子錶說話了：「您已跑步一公里，配速9分鐘4秒，脈搏158，請注意不要提高運動量。」嘿，啥都知道。已經很慢了，感覺尚可，就這樣慢跑着吧。

　　跑得很慢。就必然被超越。旁邊不時有人從後面趕上，超過，跑到前面。

　　一個反戴黑帽、目罩墨鏡、身材健碩的小伙子邁着運動員的彈力步伐，從後趕上，迅速向前跑去，黑色的背心繃着結實的軀幹，短褲緊裹大腿，肌肉條索凸顯，他的配速無疑幾倍於我。

　　一對中年夫婦，身着混搭得當的全套淺綠情侶跑裝，輕聲慢語着超過我去，跑到前面彎形鐵橋處停了下來，互相取景擺拍照。不一會兒，兩人又從後趕來，第二次超過我，前跑遠去。

　　身旁又有三人小組從後追上、跑過，他仨T恤兩白一紅，腳上跑鞋卻是一色的鮮綠。背後望去，怎麼有些眼熟？正尋思間，三人之一轉過身來，掏出手機對我連拍幾張，又連喊幾聲「加油」，就結伴跑向前去。原來是單位三位年輕的同事，初上跑道，立此存照。

　　繞彎經過着裝上藍下黃的女子晨操方陣時，手錶又說話了：「您已跑步五公里，配速9分鐘8秒，脈搏138，落後智能陪跑177米。」瞧瞧，連智能陪跑都嫌我太慢、棄我而去了。

　　終於到達五池冬青綠球的終點了。變跑為走那一刻，如同當啷一下、鉛塊墜地，兩腿輕飄飄的，竟不自覺又走出許多步。

　　今天跑這一圈，記得很清楚：跑道上，我沒超過任何人，似乎任何人都超過了我。或許我也創造一個紀錄：「完成全程最慢紀錄」。

　　忽然想到年輕時讀過的兩位作家名言：

　　巴爾扎克刻在手杖上：「我在粉碎一切障礙。」

　　卡夫卡刻在手杖上：「一切障礙都在粉碎我。」

　　此刻的自己，倒是既沒有粉碎，也沒有被粉碎，卻保全下一份暗自的喜悅。

　　是的，跑行的其他人都超過我，我卻超過了步行的自己。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年輕的夥伴們，徑直超越前行吧。年長者，不求跟上，但求為伍。

　　跑着，就甚好。

　　能跑着，就滿心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