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話講：「四月的天，小孩的臉」；我覺得這個比喻異常生動，如果把人的一生比作四季，那麼四月就像是站在人生門檻上的少年，有的已經早早開了花，但更多的還含苞欲放，對自己即將擁有的絢爛不太自信，其實每一朵健康綻放的花朵都有自己的美麗，但是他們卻彷彿還並不知情，因而遲疑、不安卻又蠢蠢欲動，這樣的情緒反應在天氣上，當然是陰晴不定、難以捉摸。

　　德國的四月更是令人摸不着頭腦，一會兒好像夏天提前到來了，一會兒又發現冬天似乎還沒結束，儘管如此，家家戶戶都已經開始收拾荒了一個冬天的花園，剪下的枝條被集中起來，堆在曠場上，復活節前一天，這一大堆柴火被點燃，熊熊烈火跳躍升騰，人們圍着這個巨大的火堆，喝着啤酒、吃着烤腸，歡喜着春天的到來。

　　與復活節幾乎同時的，是中國的清明節。那一天，我獨自一人去田野散步。大地回春的時節，最能使人感受到生命輪迴的力量。田野上似乎充滿了足以打開人的各個感官的奇妙元素：極目可見的新綠、高低遠近的鳥鳴、泥土草木的腥氣，時時拂面的清風……經過了一個彷彿永遠不會結束的冬季，人們似乎都已經遺忘了春天的模樣。當它悄然來臨的時候，相信誰都會在這個萬物開始復甦的節氣裏，在追思死亡的同時，看見生命的延續。

　　我在心裏默默地想着過世已十年的母親，和前些年不同的是，我如今想起她，不再感覺到悲傷，因為覺得死亡可以是結束，也可以是開始，我更願意去回想那些我們在一起時度過的歲月。比如，我想起上小學的時候，有一次畫葡萄怎麼也畫不好，母親就拿起彩色鉛筆隨手給我示範了幾個，我照着她的畫法去畫，竟然異常生動，受到了老師的表揚；還記得兒時的春天，春遊是一件可以讓人幾天睡不好覺的大事，迫不及待地等到了那一天，我們戴好紅領巾，背上裝着吃食的書包和水壺，排隊上車去公園，中午的野餐是最令人興奮的，有一次，我驚訝地發現媽媽在我的飯盒裏裝了好多塊平時很少吃到的點心，那個時刻，我覺得自己好辛福！

　　我在一棵大樹下停下腳步，閉上眼睛，定氣凝神，感受四下裏的風聲與鳥鳴。過去已去，未來未來，只有這一刻是真實的。忽然傳來驚鴻之聲，循聲望去，只見一行大雁正掠過頭頂，那是北歸的雁群。雁過留聲，人過可會留痕？也許，雁經春秋，一去一回之間畫了一個圓，無所謂來去；人歷炎涼，一生一死之間也走了一個圓，無所謂始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