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棗如瓷。棗初結,垂然下墜,青暈一團,似瓷中影青,高雅耐品。漸漸熟了,斑斑點點的棗紋,是漫漶上來的瓷韻,是釉裏紅,喜氣在焉。冬棗熟透了,通身的紅紫,讓人想起鈞瓷,還有西天雨後扯下來的晚霞。的確,就着陽光看冬棗,光澤燦燦,如瓷釉之耀眼。
秋深,掇一條櫈子在棗樹下看書,常常會捱冬棗的當頭「棒喝」。熟透的冬棗常常跳傘一樣跌落下來,砸在書頁上,還有人的頭上,噗──擲地有聲,砸得人生疼。打擾一個閱讀者,是要付出代價的,撿起冬棗,在衣襟上潦草擦拭一番,入口咔嚓一聲,一股甜香滿溢口腔。脆如梨,甘如飴,果香四溢,這便是一枚冬棗的全部。
透着光看,棗樹枝上鬱鬱纍纍,冬棗擠擠挨挨,在馬牙一樣密集的棗葉中,垂着一股豐腴的美,那感覺,像是十月懷胎的小婦人。
白露打棗,秋分卸梨。打冬棗,是一件頗有意思的事情,用洗淨的被單,鋪在棗樹下,被單既起到乾淨衞生的作用,也可以看成是冬棗墜落下來的緩衝地帶。竹竿備好,揮竿打棗,棗雨紛紛,被單上,不多時已落滿厚厚的一層。
被單上,瑪瑙一樣的冬棗,瓷球一樣的冬棗,馬奶一樣的冬棗,形色不一,卻隨着墜落,空氣中擴散着撲鼻的棗香。棗香何其寶貴,有一種老白茶叫壽眉,放久了年份,會出棗香。年份不足怎麼辦,索性與棗同煮,有棗香有茶香,且回甘迅猛,兼而有之,老饕們、老茶客們總會有辦法達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冬棗被打下來,裝在白瓷盤中,或者索性就裝在黑陶盤中,明晃晃一盤好看。棗子的美在於成全他物,白瓷盤中顯瓷更白,黑陶盤中顯陶更古,不是相得益彰了,簡直成了襯托色。
秋來風急,吹棗動。棗動,鳥亦動。振翅啄食,翅羽含棗香。
風吹得急了,打起棗葉沙沙作響,棗也沙沙,葉也沙沙,好婆娑的一家子,似在享受天倫之樂。
棗子就酒,有宋風。想起《東京夢華錄》,裏面記述的棗何其多:立秋日,滿街賣楸葉,婦女兒童輩,皆剪成花樣戴之。是月,瓜果梨棗方盛,京師棗有數品:靈棗、牙棗、青州棗、亳州棗……很開心能讀到吾鄉之棗,亳州棗當年歐陽修很喜歡,曾在《戲書示黎教授》裏面寫道:「古郡誰云亳陋邦,我來仍值歲豐穰。烏銜棗實園林熟,蜂採檜花村落香。世治人方安壟畝,興闌吾欲反耕桑。若無潁水肥魚蟹,終老仙鄉作醉鄉。」棗子果真被歐陽修就了酒,難怪多年以後,他還稱自己為「醉翁」,這樣的醉意裏有棗子香。
棗子做成棗糕也不錯。棗肉,當然要紅棗,打碎了果肉,與發麵一起蒸,發得很喧騰的麵團,在紅棗的映襯下,有吉祥氣,有喜氣,早生貴子、步步登高,是國人愛極了的好彩頭。
吾鄉在春節前後,會做棗山。麵做成的山,花紋遍布,上面立着一枚枚紅棗,很是好看,這樣的棗山,一般是外甥到姥姥家去搬。搬個棗山,沒災沒難,早有自己的河山,確是好祝福。
若是想簡單一些,棗子曬乾,煮水,棗子水,甜甜的,很多蘭州牛肉麵館都有,拉麵開吃前,棗子水醒胃。
當然,最簡單的還是直接吃,不管是冬棗還是紅棗,打下來即食,好的吃食確應立馬享用才不留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