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戲是聽「角兒」。有身份的人一般不聽「帽戲」。

　　老戲園子下午就開戲。一齣接一齣地唱，台下的「聽主」，喝茶的喝茶，聊天的聊天，嗑瓜子的、吃果脯的、抽水煙的，該幹什麼幹什麼。放眼一瞧，前排的包桌包座基本沒客，空是空的，但包桌包座的錢花了。直要唱到掌燈時分。戲園子才陸續上座，「倒三」鑼鼓點一打，滿園安靜，「倒三」唱完是壓軸兒，大戲園子還要唱「大軸兒」戲全是名角兒唱，喝彩聲不絕。

　　當年唱《群英會》，可謂「名角兒」群英薈萃，馬連良、葉盛蘭、裘盛戎、譚富英、袁世海，每位角兒一出場就是一片「抬頭彩」，一片熱情四溢的掌聲。「攪」得整個戲園子山呼海嘯的。有時「角兒」還沒出場，「好」聲已起，掌聲爆紅。《群英會》中軍對着台口「請魯大夫進帳！」扮演魯肅的是譚富英並未急着進帳，而是在幕後先響脆脆地應了一聲，有「票友」說是譚爺人未動先清嗓咳了一聲，台下立時一片叫好聲，緊跟着又是一片掌聲。等到魯肅走到台口，喚：「有請諸葛先生」，扮演諸葛亮的馬連良也是在後台高聲應諾一聲長調，人未出台，台下已然一片叫好聲，馬連良一上場，全場掌聲更加熱烈。

　　裘盛戎的包公戲叫座，那年月有「票友」專門坐火車進京看裘老闆的包公戲。叫買的是「火車票」，聽的是裘盛戎。裘盛戎一扮裝，板一打，弦一拉，掛髯登靴，舉步上台，真是一身正氣，鬼魂懼之。一聲「包龍圖打座在開封府」，為乾坤霹靂，驚天地，泣鬼神，整個戲園子都「炸」了。就這一句高腔，花多大辛苦，跑多少路，花多少錢，受多大罪都值了！

　　辮帥張勳為看譚大王的戲，竟然打馬從保定府換馬不換人，直入京城梨園看戲，戲一謝幕又跨馬直奔保定府。辮帥酒後學唱譚鑫培唱《轅門斬子》放話，這天下除了敬皇帝，就是敬大王。大王指「伶界大王」譚鑫培。譚老闆有多「大王」？梁啟超曾有一言威鎮梨園，至今刻在譚大王墓門兩側的石柱上：「四海一人譚鑫培，聲名卅載轟如雷。」恭敬譚老闆的人皆恭稱「四海一人」。

　　譚鑫培唱的「壓大軸」戲，戲園子前十二桌，桌桌爆滿，都是手托着真金白銀提前三天訂桌，晚了只有座票，再遲了只有加座，再訂就只有「掛席」，在戲園子邊上站着聽，但票銀一分不少。「掛票」都掛不上的就心甘情願在外「候着」，等散場譚大王謝幕時擠進去「參拜」，放開嗓子高喊謝幕彩。

　　慈禧太后是位「高票」，懂戲、愛戲、迷戲，也會「瞧戲」，一步邁不到位就「砸」啦，一腔唱不到位就「毀」啦。「老佛爺」格外喜歡譚老闆的戲，「開鑼必聽戲，聽戲必聽大王戲」。說有一年端午佳節，「老佛爺」高興，賜宴頤和園，命人召譚鑫培等一班「名角兒」進園子唱戲，太后有旨，焉敢怠慢？「名角兒」薈萃頤和園，唯有「老佛爺」要「瞧」的譚鑫培譚大王缺陣。此事大如天，如「老佛爺」動怒，恐怕「大王」無首。當時肅親王善耆親自跑到譚府探究原因，肅親王也是譚大王的「鐵粉」，也是位「高票」。譚鑫培道出其不能出席的苦衷；原來朝廷明令禁煙，法律無情，犯此條例當囚當斬。譚鑫培大煙有癮，離開大煙就提不起精神唱不起戲，怕癮上來，會癱倒在台上。故不敢應旨上台。肅親王急忙回奏，言之譚鑫培苦衷。

　　「老佛爺」微笑，傳旨，只要譚鑫培的戲唱得好，煙進宮照抽，且要抽足抽好。譚大王就這麼厲害，這麼霸道，什麼法令，一曲「西皮導板」全是廢紙。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