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藤田嗣治與貓相伴的自畫像/作者供圖

　　上周末與朋友合辦了一場藝術導賞活動，去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看丁衍庸的回顧展。展廳中有一幅一筆畫成的貓，耳朵大，尾巴翹，雖用簡筆，卻不敷衍，灑脫真率，應和貓的靈動。

　　不少畫家的作品中有貓：印象派畫家雷諾瓦的肖像畫中，女子時常懷抱一隻貓；畢加索難得一見的寫實畫作中，有一幅描摹的是一隻貓叼住受傷小鳥的情形；而在另一位法國畫家高更筆下，貓是金髮小女孩的玩伴，任由自己的兩頰在女孩兩隻胖胖小手中揉搓，畫面簡單而溫馨……雖說畫貓的畫家不少，但是愛貓愛到近乎痴狂的畫家，則非日裔畫家藤田嗣治莫屬。

　　活躍在二十世紀上半葉的日裔畫家藤田嗣治（Tsugouharu Foujita，一八八六─一九六八）生平最愛兩個意象，一個是女人，另一個是貓。今年是這位曾在歐洲名噪一時的亞洲畫家逝世五十周年紀念，日本東京都美術館特意舉辦回顧展，展出這位天才畫家不同時期創作的肖像、風景和宗教題材作品。其中最引人注目的，除了那些「乳白色裸女」之外，便是貓：有一些自畫像作品中，這隻機靈的小獸躲在畫家背後，悄悄探出頭來打量畫框外的風景；在另一些人像作品中，貓常常躺卧在女子身旁，安靜得不着一言，神秘且性感。有人說，藤田嗣治用貓象徵妖嬈神秘的女子，我又覺得，畫中那些貓，都是時而傲嬌、時而奔放的藤田本人。

　　藤田嗣治出生在一個富庶家庭，父親是高級軍醫，母親出身大戶人家。原本，他可以在日本「西洋繪畫之父」黑田清輝的指點下，憑藉寫實或印象派技法在日本成名，自此順遂過一生。可是，藤田眼中的黑田畫作只關注表面功夫，並不想深入挖掘風景背後或是人物內心的意涵。這讓藤田在當時的日本畫壇多少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像很多不為同行相容的藝術家一樣，藤田動了出走的心思，而在二十世紀初的藝壇，除了巴黎，他想不出第二個可去的地方。

　　海明威用「流動的盛宴」來形容上世紀初巴黎的藝文景觀。新鮮的靈感和觀點源源不絕，世界不同地方的藝術家紛紛前來朝聖，有些失敗了，悻悻而歸，有些像藤田那樣極其幸運地成名了，甚至他當時在巴黎的某場展覽，吸引畢加索在展廳中流連數小時之久。

　　藤田嗣治其人其作之所以相當迅速地得到巴黎藝術圈中人的好評，一則因為他神秘另類的個性，二來也在於他並未全然地迎向西方彼時流行的創作流派，諸如野獸派和立體主義等，而是將日本綿延數百年之久的浮世繪技術帶入法國，並在東西方的藝術語境之間，找到了一條恰如其分的通路。如今，我們回看藤田的作品，其中的平塗手法和顏色的選用，一望即知受到當時巴黎畫派的影響，而日本浮世繪背後的俗世情懷以及對於線條的拿捏，又為這些油畫添多一些幽緩從容的煙火味道。

　　藤田嗣治懂女人，也懂貓。在他眼中，女人與貓是相似的，時而優雅溫嫻地踱步或安靜坐着，時而黏在主人身邊撒嬌。因此，他常常將貓與女人放入同一個畫框中，誠如英國畫家荷加斯在創作自畫像的時候，要將自己描繪成懷抱寵物狗的模樣。狗意味着溫順、善良，而畫中的荷加斯懷抱小狗，也是希望人們將他本人看做是善良溫順的象徵。動物與人之間，因此建構起一重互動的、互為映照的關聯。不信，你對比藤田自畫像中貓與人的眼神，哪一幅不是清冷不羈的？

　　二戰爆發之後，日本與法國進入敵對的兩個陣營。藤田不得不回國，創作出一系列以戰爭和鼓舞士氣為主題的作品。不想，戰爭結束後，當年的成績竟成為人們詬病與指責的對象。藤田無奈之下又一次離鄉，在巴黎度過半生，再不曾踏上故土。在異鄉的那些年，藤田從街上撿回不少流浪貓，精心為牠們準備飯食，將牠們畫成作品主角。畫畫時的他，會否因為這些貓的經歷，想及自身漂泊遠方、無所依傍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