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老友日前在一家羊肉鍋飯館,看到四位北方口音的客官大啖特啖的壯舉,特意在朋友圈撰文讚嘆之:羊肉鍋,大塊煮熟了,拆骨下湯鍋上桌,在炭爐上咕咕燉着,四位客官每人左手持一整隻紅皮洋葱,一口肉,一口洋葱,一口酒,再來一大口現烙的大餅,兩側太陽穴下的青筋隨着咀嚼龍紋般突起,吃得無比豪爽痛快……
寥寥幾句,生動畫面全出。筆者恍恍然學那鴻門宴上觀樊噲生啖彘肩的項王,大讚一聲:「壯士!」
《雅舍談吃》裏有類似場面。梁實秋講到平生印象最深的「吃相」,是在北京一小館裏。某趕車人,自帶菜葉裹着的生豬肉一塊、韭黃一撮,要飯館烙一斤餅,再來一碗燉肉。須臾,肉絲炒韭黃、兩張家常餅、一碗燉肉端上來。「他把菜餚分為兩份,一份倒在一張餅上,把餅一捲,比拳頭要粗,兩手扶着矗立在盤子上,張開血盆巨口,左一口,右一口,中間一口!不大的工夫,一張餅下肚,又一張也不見了,直吃得他青筋暴露滿臉大汗,挺起腰身連打兩個大飽嗝。」
張飛喝斷當陽橋、魯智深倒拔垂楊柳,是威猛的「天花板」,此車夫的氣概,絕不在張、魯之下呢!說起來,吃餅是相當考驗功力的。餅的種類繁多,春餅、煎餅、燒餅、卷餅、鍋盔、饢等,大者如臉盆,厚度盈存。吃餅,不比粉麵粥飯,無碗碟筷勺也不妨事,手掌或握或托,舉而啖之。沒有好牙齒、好腸胃,沒有氣吞山河、風捲殘雲之力,吃不出餅的真諦。
所以魯迅講到,有人「願天下的人都死掉,只剩下他自己和一個好看的姑娘,還有一個賣大餅的。」可見,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但都需大餅來兜底。西門慶、潘金蓮、武大郎的三角孽緣,也存乎命、情、餅之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