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產品

首頁 > 文化长廊 > 正文

《北國之春》為何經久不衰\吳 捷

時間:2020-07-30 09:11:21來源:大公報

 鄧麗君曾於上世紀八十年代演唱過《北國之春》 資料圖片

  「亭亭白樺,幽幽碧空,微微南來風……」《北國之春》大概是中國人最熟悉的日語歌,從八十年代初開始在中國家喻戶曉,流行至今。這首歌為何如此長盛不衰呢?

  我對J-pop一向不是很感冒,但特別喜歡聽「演歌」,《北國之春》就是一首演歌。說來,演歌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到九十年代的日本也是風靡一時的流行音樂,當時每年元旦前夜的「紅白歌會」,演歌佔了大半。它糅合多種日本傳統唱腔和聲樂表現技巧,將戰後新時代日本人的思慕與孤獨感純淨化、極限化。有些演歌詞采華美,曲盡委婉,有些在高潮部分歇斯底里、鬼哭狼嚎,令人寒毛倒豎後卻渾身舒泰,是非常「日本」的一種歌曲類型。

  《北國之春》歌唱的游子思鄉之情,能在全世界的人包括中國人心中引起共鳴。「思鄉」在《北國之春》中有特定的地理和社會背景。歌詞中的主人公所思念的「北國」,一般而言指的是日本「北陸地方」(新潟、富山、石川、福井四縣)或「東北地方」(福島、宮城、岩手、青森、山形、秋田六縣),也可以包括長野、北海道這些寒冷或多山之地,總之是在東京、京都等大城市以北,日本人心目中的「山地」或「農村」:寒冷、貧窮、閉塞。日本的城市化進程從一百年前的大正時期(一九一二至一九二六)開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加速。

  據夏威夷大學人類學家Christine Yano在《思慕之淚》(Tears of Longing)一書中的統計,二戰前日本尚有百分之六十的人口在農村,一九六一年時降到百分之四十五。康奈爾大學學者Robert Smith在以香川縣某鄉村為研究對象的著作《發展的代價》(Kurusu:The Price of Progress in a Japanese Village, 一九五一至一九七五)中統計,從一九五○年到一九七五年,日本農村人口佔總人口的比例從百分之六十二降為百分之三十;從一九七○年到一九七五年的五年間,務農人口減少了二百五十萬(百分之二十三點六)。農村人大量湧入城市,在霓虹燈下獨自打拚。游子的鄉愁、孤單、別離之情就成為日本大正時期以來流行歌曲的一大主題。

  演歌歌詞吸取了傳統詩歌的手法,善於通過描繪自然景物來表達美麗和哀愁。《北國之春》中,故鄉是純淨化了的:山川、草木、家人、靜謐的生活都長年不變,與都市大相徑庭。歌詞中的主人公移居城市,到四五月間,想起寒冷的北國此刻也應是春天了。恰在這時,他收到媽媽寄來的小包裹,於是想起故鄉的白樺林、獨木橋、溪流、朝霧、盛開的鮮花以及仍舊留在故鄉的母親、父兄、多年不見的愛人。這裏要指出的是,第一段歌詞末尾的中文翻譯有誤。中譯是:「城裏不知季節已變換,媽媽又在寄來包裹,寄來寒衣禦嚴冬。」日語原詞直譯是:「『在都市大概不知季節吧』,母親寄來的小包裹如是說。」

  可見原文並未說母親寄來了什麼,更沒有「寄來寒衣禦嚴冬」,這一句是譯者為湊音節而加上去的;而且「北國」都已是春天了,主人公所在之地怎可能是「嚴冬」,哪裏還需要「寒衣」?譯者呂遠先生曾就此句作過說明,但並沒有解釋清楚,好在並不影響歌詞大意。

  《北國之春》在中國受歡迎的另一原因是它的曲調聽起來太「中國」了,據說竟有中國人誤以為它是一首中國歌曲。在我聽來,日本歌曲的曲調可大致分為三種:受中國傳統音樂影響很深的大調五音音階(現代記譜為do, re, mi, so, la),日本特有的小調五音或六音音階(如傳統歌曲《櫻花》、滝廉太郎的《荒城之月》),以及受戰後美國搖滾樂、爵士樂影響的全音階(diatonic)。凡是如《北國之春》一樣以大調五音音階寫出的歌曲,中國人聽起來都會感到親切熟悉。

  我也曾長期以為蔡琴翻唱的《月光小夜曲》是中國五六十年代的時代曲,後來才發現是日本着名作曲家古賀政男的作品。鄧麗君翻唱的不少日本歌曲如《又見炊煙》、《山茶花》、《星月淚痕》聽起來也都很「中國」。中日兩國歷史上交流頻繁,相互學習、影響,以致如今在文化、藝術等諸多方面難分彼此,正是「明月何曾是兩鄉」。

  《北國之春》的作曲遠藤實是東京人,一九四三年因戰爭疏散到新潟縣;作詞的井出博正是長野縣人,歌唱家千昌夫是岩手縣出身,後成為遠藤實的學生。詞、曲、唱三者都與「北國」有淵源,所以歌曲中無論景物描寫還是思鄉之情都不是虛擬架空的。

  一九七八年《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簽訂,中日關係進入蜜月期。一九七九年《北國之春》在日本大紅大紫,幾度在紅白歌會的舞台上演唱,於同年底被不失時機地介紹到中國。中國的城市化進程恰在此時開始加速,《北國之春》於是以中國人熟悉的曲調、中國人能感同身受的歌詞,在中國家喻戶曉。

  演歌的主題通常是「思慕」:對家鄉,對留在家鄉的母親,對遠隔雲端的愛人,對不倫之戀的他或她。這些思慕的對象或因山川阻隔,或因「義理」之限,都可望而不可即,令歌詞的主人公摧心斷腸。日本文化中,偏又有在隱忍中品味苦痛的特色,所以Christine Yano說日本是一個建立在痛苦之上的國家,無論在愛情、工作還是家庭中,日本人都默默接受命運安排,被動地忍受痛苦。而將這樣的痛苦化為晶瑩珍珠的就是演歌。

  《北國之春》每段歌詞最後一句的自問「回到故鄉去吧?」其實也是折磨世界各地游子的惱人問題。因為凡是遠離故鄉多年的人都知道,故鄉只是一個舊夢,一段回憶,只可遠觀,但我們都再也回不去了。

最新要聞

最新要聞

最受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