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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鼠疫抗戰史\姜舜源 文圖

時間:2020-04-22 14:36:07來源:大公報

 編者按:新冠肺炎疫情爆發以來,口罩成了日常必需品。在中國,提到口罩,必然要追溯到一位現代醫學開拓者──伍連德博士。一百一十年前,一場浩大的鼠疫席捲了清末時期的整個東北地區。臨危受命的伍連德赴東北,率領東三省防疫人員,在不到四個月的時間消滅了這場浩劫,挽救了成千上萬人的性命,也正是他設計的「伍氏口罩」,讓中國人第一次使用口罩來預防傳染病。本期「人文歷史」回望這段百多年前的抗疫史以及從中折射的社會百態。

  一百一十年前的一九一○年底至一九一一年中,我國東北地區由境外傳入並爆發了一場劇烈傳染病「肺鼠疫」。此病最初在沙俄境內的中國伐木工中出現和傳染,沙俄當局當即焚毀亡者住處和物品,將中國工人趕回國,疫情隨之潛回中國境內。一九一○年十月,由沙俄入境的兩位中國伐木工,在邊境小城滿洲里客店病亡;同住客店的幾位旅客,也出現發燒、咳嗽、吐血等症狀,隨即死去。十幾天後十一月八日,一千公里之外的哈爾濱,也出現相同症狀死亡病例。一場最終奪去六萬多條生命的大鼠疫,就這樣在毫無預警情況下突然爆發了。

  時代背景 差天共地

  疫情爆發後正值「闖關東」者返鄉過年檔口;病疫順着鐵道沿線擴散並南下關內京津、直隸(今河北)、山東等地;清政府採取封城、斷絕交通、隔離檢驗乃至焚燒屍棺及染疫房屋等嚴防死守措施;三個月疫情高發期過後,逐步恢復鐵路運輸及復工復產;半年內基本戰勝疫情;抗疫支出、疫情停產,造成重大經濟損失。當日清王朝風雨飄搖、夕陽西下,每採取一項措施,都阻力重重;尤其是,駐軍我東三省的沙俄和日本侵略者本就虎視眈眈,此時競相以中國政府無力抗疫為藉口,要求自行開展防疫,進而擴大管治權,企圖實現對東北全面佔領和控制。國難當頭,以開明廉能著稱的東三省總督錫良、外務部丞施肇基等為主的清政府官員,和由科學家、「全權總醫官」伍連德醫生率領的醫護、員役,共同奮戰,「數月以來,內衛民生,外聯國際,卒能將各處疫患,(黑龍江)與奉(奉天即今遼寧)、吉(吉林)兩省同時肅清。」(《(民國)黑龍江志稿.職官志》)清政府直接投入抗疫資金,二百六十萬兩白銀。當時《大公報》等報刊追蹤報道疫情,並開闢專欄傳播防疫知識。

  「朝受職務,夕報病亡」

  按《(民國)黑龍江志稿.職官志.錫良傳》,疫情基本撲滅後錫良上朝廷奏摺,回顧疫情突發來勢洶洶,東三省主要城市迅速淪陷:「此次疫氣猝起,初由滿洲里延及省城(瀋陽),繼由哈爾濱傳播呼蘭、綏化、海倫各府,大賚、肇州、安達各廳,大通、湯原各縣。如火燎原,如水潰防,竟成不可收拾之勢。」哈爾濱成為重災區和疫情傳播中心。《大公報》報道,一九一一年一月二十三至二月三日十天裏,僅中方管轄的濱江廳即傅家甸(今哈爾濱道外區),就有五百七十二人染疫身亡。錫良奏稱,疫情猖獗之時,所有官員、縉紳、醫護、服務員役,「往往朝受職務,夕報病亡;前者顛仆,後仍繼起。」開始只能被動應對,「督飭各屬,厲行撲滅。」而俄方由其控制的道里區,頻頻插手道外。十二月,日、俄兩國照會清外務部,要求獨立組織防疫。施肇基當即意識到,如果答應他們的要求,無異於將東北治權拱手相讓。而要捍衛國家主權,就要有一位具備現代醫學知識、堪當大任的專業人才。他想到了科學家伍連德。

  伍連德,字星聯,姓、名、字取「五星連珠」天下祥瑞之意。祖籍廣東台山,一八七九年出生於今馬來西亞。一八九六年赴英國劍橋大學醫學院留學,一九○三年取得博士學位,回馬來西亞行醫。一九○七年應直隸總督袁世凱之邀,擔任天津陸軍軍醫學堂副監督(副校長職),已經培養出了一批優秀醫學生。面對這場高危傳染疫情,伍連德義無反顧,帶領助手踏上了開往哈爾濱的火車。後被清廷任命為「哈爾濱防疫局全權總醫官」。

  分區防疫 「伍氏口罩」

  以往鼠疫為腺鼠疫,攜帶鼠疫桿菌的老鼠等為媒介。但在伍連德到東北之前,日本科學家解剖三萬多隻老鼠,證明當地老鼠沒有攜帶鼠疫桿菌,也未發現死鼠。伍連德另闢蹊徑,從被感染者即病亡者屍體解剖入手。十二月二十七日,他進行了大鼠疫中第一次屍體解剖,血液標本細菌培養報告揭示,此次是鼠疫,但不是傳統鼠疫:它不是以老鼠等動物為媒介傳播,而是通過飛沫等途徑實現人際傳播,被感染者會出現急性肺部炎症。他據此將這場鼠疫稱為「肺鼠疫」。在當地的外國醫生們先是都不認同,但隨着幾位醫生染疫喪命,最終認同了他的科學結論。

  伍連德根據自己的結論展開防疫。他原就使用雙層紗布、內置吸水藥棉的簡易口罩。此時為防止飛沫傳播,他建議醫護人員和民眾佩戴這種口罩,但回應者了了。法國醫生梅斯尼染疫去世後,人們紛紛戴起這種口罩,後來受到業界普遍認可,稱之為「伍連德口罩」。

  伍連德領導下採取分區防疫,由傅家甸地區推行,其他地區紛紛效仿,迅速建立起類似「封城」式抗疫體系。傅家甸分成四部分,每部分由一位高級醫務官負責,逐家篩查。發現被感染者,送往新建的專門醫院治療,家屬及密切接觸者送往專門隔離區。每日進行房屋消毒,向主管醫務官遞交疫情報告。同時徵調一千一百六十名步兵、六百名員警,晝夜值守,嚴控人員流動。此部居民要前往別部,須申請特別通行證。步兵和員警在規定出入口作人員盤查,但不得隨意進入所負責區域。根據收治病人病情,將醫院分為疫症院、輕病院、疑似病院等,以便進行針對性治療,並避免交叉感染。

  後來他又發現因冰天雪地,大量病亡者棺木擱置地上無法下葬,造成毒菌傳播,以致重災區哈爾濱當地死亡人數居高不下。經奏請朝廷批准,一月三十一日,在大批失去親人的百姓目送下,對二千二百多具屍棺舉行了火化和掩埋。沙俄專家後來驗證,鼠疫桿菌在極寒天氣下,至少可存活三個月。火化後,病亡數字逐漸下降,至三月一日零時,傅家甸降為○;東北其他地區也相繼降為○。在連續多日無死亡報告後,各地區相繼解除隔離狀態。

  停車三月 次第復開

  當時遠途交通主要是火車、輪船。為阻止疫情向京津及關內其他地區蔓延,截斷了鐵路運輸。宣統三年正月,郵傳部大臣盛宣懷上《奉直地方驗疫擬派醫隨車查驗摺》:「此次東三省鼠疫發生,只以中國向來防疫機關不備,不得不暫停火車,以為急救嚴防之計」,至今已近三個月。這期間,「首以驗疫為扼要方法」,各地從無到有建立起「驗疫公所」和「臨時醫院」。奉天、直隸兩省是籌款設所,分別留驗;京城則由朝廷民政部直接督率,「防疫局員,診、驗兼施,倍形嚴密。」此摺提出,如今渤海解凍在即,是時候逐步恢復鐵路、輪船交通運輸了,並彙報了復產安排。

  一是直隸當局重新修訂和完善了《查驗船舶章程》,水陸交通一體化防範。二京漢鐵路防疫南傳,由湖廣(湖北、湖南)總督在各地設立驗疫公所、臨時醫院,作為定點準備。火車上流動驗疫,由郵傳部專責,「已經延聘專科洋醫,及各醫院西學醫生,分派京奉(京哈線)、京漢(京廣線武漢以北)兩路,隨車查驗。如有疫病發見,即送各該地方官醫院,隔離診治。」如果沿途車站發現疫情未淨之處,當即停止該站售票及旅客上下車,只裝貨物,以昭慎重。他說現據各處報告,疫氣日漸消退,諮詢中西醫專家,都認為隨着「天氣融和,此疫自然衰減」。

  郵傳部、外務部、民政部及奉、直兩省當局,還會商確定,關內疫氣漸清,除灤州、昌黎、北戴河三處暫停售票;其餘各站,一律售票開車。關外繼續通車,擬於瀋陽、營口、山海關,各設留驗所,旅客需驗明給照放行。山海關為直隸省負責,瀋陽、營口兩處留驗所由奉天負責。一切準備完畢,只等「次第開車」,以期兼顧抗疫與復產而安定人心。

  當此疫潮始退之際,官民驚魂未定,對復工復產心存疑慮。盛宣懷先是列舉該部統計:「自京奉火車停駛,已將兩月,僅就路利而言,所失殆逾百萬(一百多萬兩白銀)。提還洋債本利(償還修鐵路外債),益苦不支;即國家稅項、人民商業,隱被損害,尤難縷計。」而俄、日在東北鐵路一直未曾停運,「坐視俄、日鐵路行駛自如,長此阻停,不特貽笑外人,深恐以後動鑒前車,則鐵路受損無窮,必至貽累國家,殊非淺鮮。」經清廷攝政王載灃批准,復產復工終於實行。

  抗疫資金 百萬白銀

  此次抗疫直接支出,一九二一年修竣的《清續文獻通考.國用考》統計,疫發當年緊急撥款東三省,添設醫院、檢疫所,度支部在大連稅關項下撥銀十五萬兩;「次年春又向各國銀行借二百萬兩,直隸亦借大清、交通兩銀行三十萬兩;上海(度支)部撥銀十五萬兩。」合計二百六十萬兩。

  以東三省總督錫良為代表的清政府傾力抗疫。《清史稿.錫良傳》:「疫起俄境,沿東清鐵路逐處傳染,未浹旬(不到十天)蔓延奉、吉、黑三省。俄、日群思干涉,錫良以防疫純屬內政,嚴起防治,三月而疫絕。十一國醫士來奉考察,開『萬國鼠疫研究會』於省署,錫良主議,咸起頌之。」三個月控制住疫情,萬國鼠疫研究會共十一國醫士來奉天考察及召開專題會議,錫良應邀主持會議,與會各國專家向他致敬。

  大疫之下當地居民首當其衝之外,在關外的二三十萬勞工,遭遇春節回家難、年後返工難,甚至流離失所。「直隸等省苦工,寄食關外者,不下二十萬人。年終返鄉,則遮閉不得入。山東農民赴奉、吉耕種者,不下七八萬人。春初北行,又阻遏不許出。中途坐困,乞貸無門。」清廷於年底也發出上諭:「關外一帶防疫緊要,各省前往工作人等回籍度歲,未能入關。見在天氣嚴寒,留滯飢憊,實堪憫惻。其行近楡關(山海關)者,着陳夔龍(直隸總督)設法安置留養;其在奉天境內者,着錫良飭屬妥籌,毋任流離。」(《清續文獻通考.國用考》)話雖如此,內外交困中的清王朝自身難保,保護人民利益早已有心無力了。撫今追昔,令人痛感:沒有國家富強,哪來人民尊嚴?

  (作者為中國歷史文化學者、北京市檔案學會副理事長、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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