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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盡的國子監/李碩儒

時間:2019-08-26 14:39:41來源:大公報

  孔廟和國子監是皇帝祭祀孔子的場所和中央最高學府

  朋友們常讚羨我居京的家,說你那裏文脈滔滔,總該有些仙氣吧?對此,我雖笑而不答,心裏卻愜意暖暖,因為我的確與國子監比鄰而居,舉步可到。每每走出門來,走在那古槐林立、氣度雍容的國子監街上,總有一種滿滿的、氣韻不俗又愧對於他的感覺:因為比之他人,我總該更多地讀懂他、認識他,可多少年來,雖也曾陪親友草草地入門遊覽過,卻仍是知之不多。

  那天早晨,晴空一碧,夏風舒爽,我以一種虔敬之心趨往「補課」,站在他「面闊三間」、「懸山頂」、「屋宇式」的門前,看着那黑廊、黑柱拱圍的黑色大門,和大門上方懸掛的乾隆大帝親題的「集賢門」三個大字,不由得神思悠遠,時空變幻……

  或許因為知道這座建於元初的國子監直至明清,七百多年間皆為歷代王朝發布教育政令、管理教育和全國唯一的最高學府,倏然間,眼前影像不由得跳到牛津大學門前:一座建於泰晤士河谷地的小城牛津。一條不寬的馬路逶迤而過,兩旁是大大小小中世紀四合院,一些兩三層高的修道院式的建築錯落其間,沒有圍牆,沒有大門和校園,甚至也無大學招牌,氛圍寧靜自然、卻在空氣中滲潤着一股書卷氣……這就是歷史悠久的牛津大學……

  目轉神移,眼前又出現一處綠草如茵、跑道幽長、一個個身穿白色運動衣的男女學生長跑的鏡頭,他們正在胡佛塔和一處處紅頂不高的建築襯托下,跑着他們的青春和夢想──這是聞名遐邇的美國史丹福大學,他位於三藩市灣區,與帕拉阿圖市隔一條馬路而居,同樣是無大門、無圍牆、無校匾。

  這處世界著名學府的建築與格局雖大不相同,卻處處彰顯出東西文化的傳承與追求:一個是開放與自由,一個是莊穆與沉潛。

  帶着瞻仰之心,我穿過集賢門,朝院內走去。因知道辟雍是歷代帝王親授御學之處,自然應仔細看看,穿過琉璃牌坊,只見一座「重檐四角攢尖式」大殿在夏陽輝耀下熠熠閃現:那高踞殿頂的鎦金寶頂盡顯皇家氣派,那四角飛檐幾似飛旋向天,屋檐下丹柱之上的斗拱群在彩繪中金光點點,而乾隆御書「辟雍」兩字猶如烘雲托月般高懸於殿堂正前額枋之上。真是接天美輪,觸地美奐,殿堂四周,一脈漢白玉百合望柱石欄環殿鋪展,欄下則是清水環流,波光粼粼,波光裏夏荷正艷……

  何以名「辟雍」?原來,「雍」為水中高台,諸多銅器銘文有載:圜水之中有高台的「辟雍」本為周王畋獵遊觀的園林,後由儒家禮制文化的演變,逐漸變成一種「天子之學」的特定形制建築,代代相承,帝王御學,必在這種建築—辟雍之中,這也才有晉成帝侍中馮懷所言「天子修禮,莫盛於辟雍」。為了這種修禮之盛,歷代王朝只要江山已定,必首建辟雍,而親臨講學者首推漢光武帝劉秀(其辟雍在洛陽),此後,帝王們大多臨雍講學或臨聽,集大成者當屬清乾隆。

  在古雅輝宏的辟雍,我自內而外、繞階徐行,因想,古人曾將學問概括為三種,即:帝王之學、功名之學、詩文之學。乾隆御講,自然是要以「功名」為誘餌,釣天下英才為他的帝王之業而效命;而那些寰橋而立、靜聽御講的監生們哪個沒有自己的夢想、故事和人生旋律?可如今,這人這事都早已變成了歷史的記憶……

  走着,想着,漸覺腿酸天熱,於是坐於西堂博士廳廊下,此時,一株蓊蓊鬱鬱的古槐吸住了我的眼睛。在北京,特別是國子監內,見槐何驚?自元代建都北京後,槐樹早已成了京城的「行道樹」,人們並形象地稱北京城為「古槐、紫藤、四合院」之城。

  此槐不同的是,周圍圍築了一道方形矮牆,牆頂還加築了一層熠熠生輝的黃色琉璃瓦,心想,如此裝扮,必有來歷。於是到處尋找,終在一處展碑文處找到一排石碑,碑文不俗,上刻乾隆皇帝關於此樹的敘說:「國學古槐一株,元臣許衡所植……」由於「年湮代遠,節斷心空」,幾近葉落乾枯。

  鬼使神差的是,慈寧太后(乾隆生母)六十大壽時,此樹竟「閱歲五百,枯而復榮」!這自然成了一時之盛,更成了阿諛奉承者讒媚之機,一時間,官員監生們紛紛寫詩作賦,歌國之祥瑞,頌太后萬壽,更有甚者,大學士蔣溥受乾隆之命,竟齋宿國子監,詳細考察了古槐枯而復榮狀況後,還繪成一畫卷獻於殿前。乾隆觀之大喜,題詩曰:「黌宮嘉蔭樹,遺跡緬前賢,初植至元歲,重榮辛未年。奇同曲阜檜,靈紀易林乾。徵瑞作人化,符祥介壽誕……」早就聽說過這株古槐的故事,今天才領略了它的丰姿和來龍去脈。

  我望着這古槐、不遠處的辟雍、彝倫堂以及牆內各處建築,慢慢的,往時情境漸行漸遠,縷縷神思徐徐而來:國子監內,從一磚一石一樹到各處廳堂館舍,無處不藏歷史,無處不蘊文化,這就是這座博物館的豐博寶貴之處。可細細想來,它所以如此豐博,如此從西周到清末備受歷代君王的青睞,就因為它是一座積封建王朝傳道授業、統馭萬民之術之大成的殿堂,歷朝歷代君王之所以熱衷於臨雍授學,一是他可以藉此殿堂傳授他需要的三綱五常、詩書禮儀和馭民之術,以培養忠於他的各級官員和準官員(監生),二可以誇耀自己的仁愛道德和學問修養,這也就是乾隆皇帝為一株古槐的枯而復榮都如此興師動眾、賦詩刻碑的初心。

  踽踽而行,不覺走出大門。當我站在門外古槐蔭下,回望集賢門三個大字時,眼前忽然出現了戊戌維新主將和戊戎六君子康有為、梁啟超、譚嗣同、林旭們的身影……這些華夏最後一輩士大夫,他們哪個沒有多次出入過這座大門?國子監,士大夫們的搖籃。就是這搖籃哺育出的士大夫們,或輔佐歷代君王建功立業、開疆拓土、延展文明,或利欲薰心、禍國殃民、助紂為虐,將歷史拉向後退。

  終歸,有人騰達,有人落荒,有人死無葬身之地!國子監,這士大夫的原鄉,夢鄉,歸鄉……再想,其實從集賢門嚴謹莊穆的黑色大門入門,層層遞進,到辟雍的皇家氣派,早已處處標示出了它的性格、使命和內涵。因此,對國子監及至人類各處博物館,我們都應以歷史看,以文化看,珍貴其承載的歷史文明,分析其當初的功能指向。噢,說不盡的國子監……

  [作者簡介] 

  李碩儒,作家。曾任中國青年出版社編委、編審、文學編輯室主任和文學刊物《小說》主編。其著書獲過全國圖書獎和「五個一工程」獎,所編電視劇獲過金鷹獎。現為美國華文文藝家協會副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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