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面對兄長曹丕陰險無情的手段,曹植百感交集,悲憤不已,於是寫出傳誦千古的名詩《贈白馬王彪》。
曹植(192-232)是東漢末建安時代最具代表的作家,他是曹操(155-220)與武宣皇后卞氏(161-230)所生的第三子,曹丕(187-226)的同母弟。曹操原有意立他為太子,引起曹丕的嫉妒,對他多方構陷中傷而終致失寵。曹丕即位後,他屢受迫害,幾次被貶爵移封,最後在困頓苦悶中死去,年僅四十一歲。
《贈白馬王彪》一詩作於黃初四年(223)。根據詩前的序,這年五月,曹植和白馬王曹彪(195-251)、任城王曹彰(189-223)同到洛陽朝會。六月,曹彰得急病暴死。七月初,曹植和曹彪回封地,本來打算同路而行,但是朝廷派出監國使者強迫他們分道。曹植悲憤不已,便寫了這首詩贈給曹彪。
暗喻人生道路難行
全詩共分七章,第一章寫離別京都依戀之情。開頭一句帶過返回封地的原因是到洛陽謁見皇帝,然後交代自己清晨離開皇都,日落時經過首陽山的旅程,而重點放在面對伊水和洛水的情景描寫上。該年六月因霖雨而導致伊洛氾濫,水大難渡,沒有橋樑,這是寫實,但也暗寓比興,聯繫下文「泛舟越洪濤」來看,可知「欲濟川無梁」暗喻自己想歸於朝廷,可是此時與朝廷之間的聯繫斷絕,因而生發「怨彼東路長」之感。詩人此去越走越遠,引頸回望之時,心中無限傷情。這裏表達的戀闕之情,離開皇都越遠,就意味着在政治上有所作為的希望越是渺茫。
第二章寫中途遇雨,流潦縱橫的景況。太谷空茫遼闊,山林鬱鬱蒼蒼。秋天霖雨連綿,道路泥濘不堪,到處流水縱橫。大路已看不到車道,只好改道登上高岡。漫長的山坡直上雲天,連馬都走得疲乏不堪。這一段以陸路的艱險為重點,在章法上和第一章以水路為重點正好形成對照,申發了「怨彼東路長」的意思:歸藩的道路不僅漫長,而且極其艱辛,正像今後的人生道路一樣難行。
第三章寫被迫將與曹彪宿止異路的悲憤心情。「玄黃猶能進」一句與上一章末句「我馬玄以黃」頂針連接,在句法上與「我思鬱以紆」形成遞進關係,使詩人內心積鬱的痛苦更甚於人馬登高涉險。接着以一句自問,直接回答積鬱的原因在於和親愛兄弟之間的分離。本來期望能一起歸藩,中途卻不能再同道。「鴟梟鳴衡軛,豺狼當路衢」兩句,將阻隔兄弟之情的小人比作車轅上的鴟梟和攔路的豺狼,正切合詩人行旅趕路的實景。而「蒼蠅間黑白」,喻小人顛倒是非,點明兄弟分隔,就是因為那些讒巧小人。詩人明知是曹丕的意旨,痛罵「鴟梟」、「豺狼」、「蒼蠅」,意在言外。詩人想到回京已經絕無蹊徑可通,只能停下來攬着轡頭在路上徘徊,感情又回落到抑鬱的低點。
感嘆分離即是死別
第四章寫初秋原野蕭條,觸景傷心的情狀。詩人以「踟躕」二字與上一章末句頂針,感嘆踟躕無益,不能滯留,但相思永遠沒有盡頭。在低落的情緒中,詩人看到秋原日暮、鳥獸歸群的景象,更加傷感。這一段景物描寫句句含有寓意:「秋風發微涼,寒蟬鳴我側」,正是夏秋之交的光景,蟬聲哀切酸嘶,似乎在為詩人哀鳴,同時秋蟬餐風飲露,品性高潔,常被古人引用比喻自己的清白,因此這兩句寫景中包含兩層寓意。日暮時群鳥振翅急急飛還喬林,孤獸慌張地尋找同伴,連口銜的青草都顧不上吃。這些原野蕭條的景象正如詩人自己落寞的心境,而歸林的群鳥反襯出那隻失群的孤獸,又正是詩人自己孤獨處境的寫照。這就難免感物傷懷,撫心長嘆了。
第五章由感物傷懷轉到對曹彰暴死京城的傷悼。以「太息」與上一章頂針承接,痛悼曹彰,悲嘆人生無常。詩人追問為什麼天命與自己相悖,為什麼自己的同胞兄弟一去不歸?只有他的孤魂回到故土,而靈柩卻只能寄託在京師。由此感嘆生者倏忽過世,隨着逐漸老朽而形消身滅。人生一世就像朝露被曬乾一樣迅速。轉眼之間就像日在桑榆,已到暮年。光陰如影如聲,快得無法追趕。詩人從死者的突然消失聯想到自己同樣不能像金石一樣堅固,不由發出了無奈的嗟嘆。
第六章強作寬解之辭,並安慰曹彪。詩人在極度悲痛之餘,卻反過來安慰白馬王彪,使感情再度轉折。「丈夫志四海,萬里猶比鄰」,只要保持恩愛不變,越是遠離越是親近,何必要同宿同起,才能表達彼此殷勤的情意呢?倘若憂思成疾,豈不是太像小兒女嗎?這些話說得非常豁達。但是在強作曠達的自我寬慰之後,詩人隨即又忍不住轉為悲哀的自問:倉卒之間離別的骨肉之情,能不讓人痛苦?本章表露的複雜感情,時而曠達,時而哀戚,既抑壓,又曲折,值得細細品味。
第七章寫與曹彪訣別的祝福。詩人走投無路,使他質疑天命,否定神仙,他深深明白這次與曹彪的生離就是死別,不會再有重逢執手的一天。因此唯一可以安慰的是希望對方保重身體,彼此活到老,「俱享黃髮期」。畢竟,詩人在惡勢力面前終究是軟弱無力的,只好「收淚即長路」,聽從命運的擺布了。
恨兄迫害卻沒點破
這首詩藝術成就特高。在內容上,將兄弟的分道賦予生離死別的深刻意義,在去國歸藩的路上的所見所感,始終以曹丕迫害兄弟的事實為脈絡;在情感抒發上,時而激揚流轉,時而悲咽徘徊,或比興寓託,或情景交融,或直抒胸臆,或掩抑低回;在結構組織上,章與章之間用頂針格使每章首句接住上一章末句蟬聯而下(第一、二章之間例外),形成一種既層次分明又蟬聯一體的結構,大大加強沉鬱頓挫、如泣如訴的抒情效果;在修辭手法上,大量運用比喻、烘托、陪襯等手法,以加強感人的效果。通篇憤恨曹丕不顧兄弟之情已經寫到十分,但始終沒有點破,既是避免招禍,也是傳統詩法的傳承。
陳樹渠紀念中學校長、粵語正音推廣協會主席 招祥麒博士